還有值得一提的,就是那些科研成果。——時代的變化竟是如此之迅速,恍若眨眼間,企業居然已經高度重視這些成果,有不少的企業向我表達了合作開發新藥的強烈願望。如果能讓這些我的孩子般的東西盡快地轉化,自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3
若是按照女人的觀點,寧肯貸他個幾百萬自己搞開發,她竟是這方麵的天才,一筆一筆的賬算得既清楚又明了,算著,算著,仿佛已看到了鋪天蓋地而來的花花綠綠的票子。
不過,這次我平生第一次沒有依她。非是怕冒風險,而是怕麻煩,況且我實在搞不懂她何以會想要那麼多的錢。
她分辯說,要那麼多錢幹嘛?吃喝拉撒困,哪一樣又不需要錢?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該讓你當幾天家了。
她說到做到,我自是搞得一團糟,她隻好把權又收了回去,其實,她根本勿需收,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觸及到家裏代表著權的財。
人的性格或許是多個方麵的,我同時又是一個固執的人,或許搞學術的單純的人都這樣,若是有一二位另類,必非真正的學問人。
這並非在為我做出的令任何人都感意外的決定找理由,實實在在地,我確感應該把之捐出去,因為這東西原就該屬於大夥的,必須為大夥服務,不應該為某個人所獨有,更不應該成為謀取私利的工具,至少我也借鑒了前人和為病人看病的實踐,所以,我把之捐了出去,選擇我認為值得信賴的一家製藥廠捐了出去。
女人甚憤怒,憤怒就憤怒吧。我小聲嘀咕著,人可不能總為了錢吧。因為注意到她仿佛沒有聽到,這聲音在心裏異常響起來,直覺得是那樣地理直氣壯。
切不可忽視了另外一個現實:老天不會讓任何人總是一帆風順。所以,一帆風順的時候,切不可得意妄形。
我沒有得意妄形,不順也隨之來了——未來得及理順與女人的關係——女人是寵不得的,寵壞了,再管就難了——已傳來了新藥害人的事兒。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我認真地核審了關於新藥的所有成分與材料,卻沒有發現有任何害人的可能。原以為藥廠必定會很快找上門來,卻不料左等右等不見人來,藥無疑仍在賣。終於有一天,傳說那位憨厚老實的廠長被拘了。我再也等不下去了,顧不上女人拚死拚活地阻攔,忙不迭地趕到了藥廠。
藥廠的設備倒是先進,讓我輕鬆地就找到了問題的症結:藥廠居然多加了一味藥,藥效倒是提高了,隻不過副作用也大了。當初在探討時,我就曾在這個問題上產生過動搖,在認識到副作用之後,我特別加了說明。
我感到震驚,為了利益,居然這樣的事兒也敢做。我如實寫了結論,這樣無異於判了廠長的死刑,難免心裏惴惴不安。若是劑量再少些呢?這又是一個啟示。
搞科研是需要啟示的,整個人都需要啟示,我努力地思考著這個問題,連怎麼回的家也說不清了。
加是可以加的,必須恰當地控製劑量,就象熬粥一樣,水少了易糊,水多了又失了粥味,水量適中,且需溫火,粥才最有滋味。就這麼一個並不難懂的簡單道理居然會讓我心力交瘁,及至想通了這一點兒,不覺又狂喜起來。
喜怒哀樂原是人最正常的發泄方式,而至大喜大悲該是已近病態了,盡管大喜大悲更容易讓人痛快淋漓。自從我們進入順境之後,我大喜大悲大惑的表現明顯越來越頻繁了。我們無暇去追究原因,這也符合現實的規律,現實中的事件實在太多,我們又怎麼能夠逐一地分析原因呢?
隻說待狂喜如抽絲般冷靜下來,我才意識到自己進了監獄,被判了三年。
依稀記得,那日待我迷迷糊糊回到家中時,家裏正有人鬧事,因為某久病患者經過了治療,久病倒是好了,隻是已不能站立了。人終究是兩條腿的動物,不能站立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我知道,出了醫療事故,不過,這事故恰如我研究的課題相符,或者說,這種副作用而導致的後果正是我課題中的疑難。這也是我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的最重要的原因,一個人的研究,不單是一個人的研究,即使這個人或許都是一個相互關聯的係統。
麻煩的是,病人家屬不依不饒,不要說病人家屬,連我自己都不能寬恕自己,當然更不能推脫責任,但最不該的似乎是那雇工,總不該盡往我身上推吧,居然連女人也這樣。我弄不明白,也不屑為此而浪費生命。
虧了我的名聲,監獄沒有為難我,他們說,醫生最值得尊重,即使害人的庸醫。話裏已盡是譏諷,我不在乎,在乎又能怎樣呢?事實上,還應該感謝我的狀態,他們顯已認為我因為負罪而癡呆起來。名聲又值得了幾個小錢兒?他們不難為我,也包括單獨為我找了一間屋,肯定不是因為我的名聲,恰是因為我的狀態。
如此,監獄倒成了我最好的去處,安靜、沒有任何的瑣碎,我沒有因為安靜而寂寞或因為寂寞而濃縮成的恐怖,因為我如癡似傻地鑽研著或許自己一生最關鍵的研究。
三年的時光倒是快,出獄的時候,我雖已滿身汙垢,卻不僅沒有絲毫的頹廢,反而興奮不已,因為我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症結,包括那藥、那久病者。破繭而出,立地成人,是我當時唯一真實的感覺。
感覺終究還隻是感覺,無法應付現實的沉重。興衝衝地回到家裏,已然物是人非。
——門診換成了藥房的牌子,若是肯出賣良心,藥房倒是個高利潤的沒有風險的產業,這與人的心理有關,有哪一位買藥者,尤其是那些腰纏萬貫者,誰不往高價裏挑?
因為他們根本不懂,或許隻是朦朧地懂得對症下藥的道理,於藥理則是一竅不通了,無知卻還要擺闊,所以隻要一些他們還不知名的新藥。
隻要抓住這一心理,就足以大賺一把,且不要顧忌後果,根本就沒有後果,隻要吃不死人,誰還會象買衣服那樣感到受騙,受騙也是活該。
效果?理由更簡單,藥量不夠!若是嫌藥量不夠,就更有賺頭了,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管你病耽擱不耽擱呢,誰叫你有錢哩。有錢是罪過嗎?活該,叫你充大爺。
我對藥房沒有好感,對裏麵的滿臉橫肉的不知賺了多少昧心錢的肥胖家夥更是沒有好感,但突覺有點兒可憐他,語氣還算和順地問,老板哪去了?
他先是一驚,對於我的蓬頭垢麵,必是已按自己的思路想到了哪個恐怖的印象。原來他也有怕懼,我感到好笑,優越感立來,語氣也變得堅定,對,老板娘。
老板娘?他愣了愣,或許意識到我還是個人才放下心來——人是最溫和的,卻也是最可怕的,他不懂這樣的道理,居然笑了,他也會笑,語氣卻冷,什麼老板娘?我還沒結婚哩。說著,習慣地撓了撓頭,恍然大悟似地,故作神秘地說,你說原來那家吧?哎吆吆,有點兒女人腔,治死了人,門診開不下去了,老婆也跟原來的夥計跑了,倒是塊風水寶地。
顯然,他對自己的生意甚為滿意,我卻突然倒了下去,那一刻,隻有天旋地轉。
滿臉橫肉者居然還樂意助人,我猜想,定非為了助人而怕擔了責,他把我送到家裏,卻不施救,因為他根本就不會救。幸喜我雖是身體酸軟無力,心裏卻明白,他隻是給我找來一杯水,就匆匆離開了,如此,我也隻有感謝他。
事實上,我什麼也不需要,隻想靜靜地躺著,我好累,腦子裏什麼也記不起,三天三夜。
女人回來了,她沒有象過去那樣熱烈地握我的手吻我,隻立於床前,用冰冷的聲音說,我廢了他,那個雇工。
我驚叫了一聲,她卻全然不顧我的變化,隻管講了下去:他是院長的臥底,原為偷竊技術而來。關於這一點兒,從他剛來那會兒,我就有所察覺,隻是尚不十分清晰。所以,我總是跟他作對,竟然惹得你衝我發火,嫌我肚量太小,你不會忘記吧?
想了想,果有其事,便耐心地聽她講下去:肯做這樣事的人,定不是好人。凡不是好人,都有致命的弱點,貪財,且賊心越來越大,逐步地由小額地貪占賣藥款到監守自盜上萬元,這事你不會忘記吧?你還以為遭了賊,痛罵不已。
我點了點頭,任她講著:其實,都是他所為。你不知道,我卻心知肚明,但我沒有聲張,我必須要弄清他的真實意圖,因為我們當時尚不十分富足,若單純為了錢,象他那樣的高學曆不必非找我們,單看他那感恩載德感激涕零的樣子,我就不信。於是,我就不再鬧,而是與之虛與委蛇。
貪財的人必好色,男人嘛,好色不是壞事,壞的是色膽包天,他居然敢挑逗我,正好隨了我的願。——輕易地,我就獲知了他的真實意圖。
你是善良人,必不肯為難他,我決定治他,而他完全不自覺,竟然向我坦白了準備利用治病挑起事端的事。
我知道,這樣是死不了人的,就依了他……按照我的計算,你出來之時,正是他完全成為廢人的時候,不想竟晚了三天。
說完,竟是胸脯起伏不已,而我又能說些什麼呢?難道嫉妒果真能讓人不擇手段嗎?
或許有大作為的人都是心裏能藏事的人,而我顯然不是,尤其那些虧心的事兒,經常會擾得我坐臥不安,所以我才會連生活都搞得一團糟。
聽了她的話,我雖已原諒了她,但我卻感到恐怖,因為他和他和她,他和他雖然可惡,她卻也不該如此呀。如此地邏輯推演著,恐怖日甚。因為恐怖,我的激情全無,而沒有了激情根本不可能有靈感,即使在還是那樣的月夜我們相擁而坐的時候。
這是一種折磨,一年後,我實在經不住這樣的折磨,就告發了她,我永遠也忘不掉她臨上我近一年來夢裏經常會出現的響著警笛的警車時那含著笑意的卻盡是怨毒的目光。
任何怨恨都不是不能化解的,我堅信,但我必須在醫好他們之後才能托朋友救她,盡管很難,無論怎樣艱難,我都寧願一個人去麵對,就象她為了我獨自一個人去麵對一樣。
最終或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結果,卻還總算是希望吧,有了希望,我正慢慢地恢複,或許因為生活上的無能,我將麵對更加惡劣的環境,但我有決心去承擔,為了她。
說到這裏,鄉丁沒有讓講述立即結束,又感歎了一句:隻要是人,就不可避免地是社會的,是社會的就必須要做好應對各種錯綜複雜關係的準備,即使準備好了,也絕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更何況沒人敢說自己是完全有準備的,正因為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或者說,導演這些關係的人。
眾所周知,大家都在牢騷,都在感歎,都在無可奈何,可為什麼就不能從我做起呢?做人,至少別忘了人該有的那份正義和善良,不就是為了那麼一點點兒的自尊和利益嗎?何必呢?通常地,正義和善良不會體現於那些驚天動地的事件中,或許卑鄙又或許瑣碎。
事實上,哪裏去找那麼多的驚天動地呢?當然,驚天動地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