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三四十號娃兒、妹娃子,在湯丹冶煉作坊一間安靜的庫房,小手洗得白白淨淨,認認真真地翻閱散發著墨香味的啟蒙書籍《三字經》。
安氏捯飭得於整潔無比,鬢發別著木釵,紋絲不亂,一身粗麻衣裳硬讓她穿出誥命夫人的風範, 行止顯得極為優雅,不俗不媚,真難讓人相信這是落難之軀。
配上那莊嚴的麵容,隱隱有出塵之意。
或許,留戀紅塵,隻是為了眷顧安薪這個尚未有能力獨自生存的巨嬰。
之前的落難,隻是明珠蒙塵而已。
“從現在起,你們要稱呼我安夫子, 稱他為安助教。你們手裏的書,是明府親自編寫的《三字經》,適合你們啟蒙,要愛惜。”
“來,我們翻開《三字經》第一頁,隨我一起念:人之初,性本善……”
縣學博士仇洱細細聽了一遍安氏的授課,確認其有資格占用縣學助教的名額。
上縣官吏名額中,縣學吏員的博士有一個名額,助教有一個名額,享受縣衙補貼的學生四十人。
(《舊唐書·職官三》上縣官吏配置。)
然而,因為唐興縣的特殊條件,助教一位是空缺的,學生也隻招募了二十六名,很讓人有挫敗感, 在與其他縣的博士交流時都羞於啟齒。
仇洱不介意將空缺助教之位交出去,也不介意安氏女流的身份,卻極在意安氏能不能勝任。
女流之輩出任官吏,這真不是武則天的功勞, 而是平陽昭公主的影響。
娘子軍在開國時的影響頗為深遠,除了召集一些落草為寇的軍士,娘子軍裏不乏健婦,亦有不少家學淵博的婆姨。
大唐總不能剛立國,就把功臣推回家去相夫教子吧?
當然,不管怎麼說,大唐還是以男性為主,那些婆姨得授的基本是些佐官,而且史官還盡力削弱其影響。
大唐女性的地位高於曆朝曆代,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仇洱眼裏,男女皆可為先生,這不矛盾。
但前提是得有真才實學,不能誤人子弟。
安氏良好的家教,確實可以擔任助教一職。
“雖未能驚才絕豔,卻也中規中矩。倒是這開蒙書籍,卻是哪位大賢之作?”仇洱悠然向往。“三字一句,朗朗上口,細思每一句皆通俗、易記, 句短而易讀,殊便於開蒙也!得見此大才, 此生無憾!”
柴令武笑而不語。
仇洱驟然醒悟:“這,這不會是明府所著吧?”
情不自禁地,仇洱跨入學堂,道一聲失禮,拿起一本《三字經》端詳。
微微泛黃的紙張,散發著淡淡的墨香,明顯有明府風格的館閣體,封麵上顯眼的“柴令武著”四個大字,讓仇洱的手在顫抖。
放下《三字經》,仇洱出了學堂,對著柴令武叉手,神情頗為激動:“仇洱代天下稚子,謝過明府開蒙之德!有此良書,縣學豈愁不能招夠學生?”
人口上萬的縣,縣學居然沒湊夠四十名學子,聽上去真是一個笑話。
然而這笑話在唐興縣卻真實存在著。
除了因為烏蠻的人口較多之外,還與生存艱難、不重視教育有關,更與毫無基礎的娃兒開蒙難有關。
生存艱難,這是個永世無解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