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乎有人在乎,”雲奕突然正經起來,沉聲道,“都不是小孩子了,淩肖,不用我提醒你,京都中有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你盯著淩家,”抬眸一看,眼前男子竟淺淺紅了眼眶,雲奕一哽,不忍的別開眼,緩緩放輕語氣,“眾人皆知你是淩家的養子,不知暗地裏有多少人想對你使絆子,我不是什麼好人,你前程似錦……千萬不要落人話柄。”
淩肖口中喚著雲奕,顫巍巍的想要伸手去捉她的腕子,像是怕她說完話甩手就走一般,江湖偌大,他走不出京都,怕此日一別再也不見。
雲奕躲了幾下沒能躲過,淩肖的手心極冰,毫無熱意。
雲奕垂眸看著他骨節分明卻微微顫抖的大掌,沒躲了,誠懇道,“淩大人,淩副都督,我手上沾過血,有過人命,是得下十八層地獄的那種,髒,您別碰。”
萬般言語如鯁在喉,淩肖幾次張口都無話可說,他慌了神,唇舌本來就笨,此刻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留住人,才能讓人回心轉意,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一句好話,隻幹巴巴道,“雲奕,算我求你,別妄自菲薄。”
晏剡捏了捏眉心,偷偷瞥了眼一旁站在牆後沉默不語的晏子初,心道小姐這話說的是沒錯,可聽起來怎麼,要多不得勁就有多不得勁。
雲奕鐵了心,她是武人,手勁是經年練出來的,不比淩肖一介男子要小,用巧勁掙了出來,往後一躲,似是歎息,“淩大人,您犯不著這樣。”
淩肖沒空去訝然她的手勁,整個人都是木的,愣愣的看著雲奕起身,毫不留情離去。
桌上茶點一塊未動,淩肖目光停在她用過的茶杯上,不知過了多久,茶水不再泛熱氣。
淩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自嘲一笑。
人走茶涼。
他一開始就知道,雲奕隻是雲奕,雲奕說的話沒錯,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再靠近一點,對她再好一點,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自己不是淩家的養子該多好,不是淩肖該多好。
想要一直在她身邊,仿佛多待一會,心中對阿寧的虧歉就能少一分。
可雲奕畢竟不是天真爛漫溫柔小意的阿寧。
自欺欺人罷了。
淩肖端起眼前涼茶一飲而盡,轉身離去。
雲奕也有些失神,方才淩肖的神情竟那麼像一個故人……
腕子猛地被人攥住一扯,雲奕瞪大了眼,被不知從哪出現的晏子初一把拉進了三合樓。
晏子初沉默著拉她一路往後院走,雖臉色不好卻控製著力道沒有攥疼她。
雲奕像是踩著雲,輕飄飄的跟在他後麵。
月杏兒晏箜幾人大氣不敢出,眼巴巴看著二人消失在視線內。
三合樓後院搭的有一瓜架,架旁一口青磚小井,晏子初瞥了那井一眼,直直去了角落一口大缸前。
缸內接的有雨水,晏子初舀了一瓢,一言不發拉著雲奕的手就開始衝洗。
雲奕靜靜望著他的動作,乖乖分開手指讓他一根根仔細用帕子拭過。
雨水是無根之水,天底下最幹淨的水,她第一次殺人,晏子初就是這樣牽著她,挽起袖子去舀了雨水給她洗手。
雲奕輕輕開口,“哥……”
晏子初咬了咬牙,“子寧,你怪哥嗎?把你領上這條路。”
雲奕笑了下,另一隻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晏子初,你吃錯藥了?”
晏子初少有的沒嗆她,喊了一聲,“晏子寧,正經點。”
雲奕收了笑,歎道,“你早知道我有多正經。”
晏子初頓了良久,緩緩舒口氣,喃喃道,“傻丫頭。”
剛撿她回去時晏子初就說了,若是要報仇晏家莊可以幫她,她不用走這條路,手上不沾血,還是幹幹淨淨的小子寧,但雲奕選了親自拿刀。
不隻是為了她自己。
晏子初仔仔細細的給她洗了三遍,雲奕收回手,此事就作了罷。
臨走前還不忘調侃她,“沒想到你對人家淩大人這麼無情。”
雲奕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顧長雲什麼人她還能不知道?開玩笑,她可不想被侯爺打斷腿扔出去再回京都殺無赦。
雲奕站在高處遠望淩肖沉悶頹廢的背影,他慢慢地走,背脊仍是挺直,有兩人來尋他,他接過一人捧著的軟甲穿戴齊整,將腰牌掛回腰間,朝南衙禁軍府邸走去。
雲奕才意識到淩肖棄了什麼東西去找她。
胸口一團不清不楚的感覺悄然醞釀,雲奕閉了閉眼,轉身朝明平侯府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