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青檸覺得腦子“嗡”地一聲。
不對不對, 有什麼不對。
“管姑娘,你快去阻止他,不要再讓宮主鑄成大錯了!”蒲節催促著她, 管青檸來不及細想, 但是下意識地, 她還是覺得這裏麵有誤會。
阿昉不會的,他不會濫殺無辜, 更遑論弑母……她不相信。
“蒲節叔, 你傷得很嚴重,我現在走了,你怎麼辦呢?”管青檸想著,“不如我先帶你回去, 看看你傷勢, 我再去找阿昉。他不會這麼做的,我們相信他好嗎?”
蒲節是殷昉重要的“親人”,管青檸說什麼都不能讓蒲節有事。說話間,蒲節身體已然發生了變化,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 傷口處的皮膚也變化了顏色。
“蒲叔!這……這是中毒了嗎?”管青檸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隻知道現在必須找到殷昉。她催動道印,喚出金色法陣, 道:“阿昉, 阿昉你在嗎?我不管你現在是在後山閉關也好, 在山下也好, 蒲叔受了重傷, 他……他好像快要消失了, 你快來救他!”
道印傳來回應的轟鳴, 陣法擴大,和上次一樣,將她置身與陣法當中,隻不過這一次,她和蒲節一起被傳送到了另一個地點。
金光消失後,管青檸抬頭,不由一怔。
這是一間木屋,簡陋但很幹淨,昆吾劍君站在這裏,和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管青檸望向窗外,從這裏,遠遠能剛看見昆吾雪山。
“阿昉,你真的在這裏……”顧不得別的,管青檸去看隨著她一起傳送來的蒲節,“不好了,蒲叔受了重傷,你看他……他變得很奇怪。”
蒲節身上發出冷藍色的光,臉上浮現出奇怪的紋路,而伴著光暈的,還有仿佛自他身體裏傳來的,屬於鐵器的轟鳴。
“他不會有事的。”殷昉回過身,麵無表情,“昆吾宮的劍靈沒有那麼容易死去,他隻是受了傷,暫時要化為原型,修養靈力。”
劍靈,原型?什麼意思?
管青檸覺得有些聽不懂了,然而,過往種種,此刻和殷昉的話語重疊,她又好像明白過來。
“你說,蒲叔他……也是,劍靈?”
認識以來,蒲節叔似乎從來不用休息,總是隨叫隨到;他什麼都會;蒲節叔說他服侍了兩代宮主;蒲節叔的氣息有時候會消失,又在他們需要的時候忽然出現。
懷裏的身體越來越冷,藍光大盛,金屬轟鳴回響在耳際,下一刻,蒲節的人形消失,她的眼前,浮現出一把刻著繁複紋路的長劍,劍身細長如蒲葦,隻是劍身靠近尖韌的部分已然斷掉——這是一把殘劍。
“殘劍蒲節,昆吾宮十二劍靈中的最後一把,也是前任宮主所鑄的劍中,如今唯一一把還留存於世的。我早說過,昆吾宮除我之外沒有別的‘人’,隻有劍靈。”
漫天風雪,從來就隻有他一個人獨享。
“放心,它隻是受了傷,死不了。”
怪不得蒲節方才受了很重的傷,身上卻一滴血都沒有,原來他也是劍靈,和阿吾一樣的劍靈。隻是不知為什麼,蒲節平日自稱是“劍侍”,從不稱自己為“劍靈”。
管青檸知曉後,再度皺眉:“它的劍刃……”
沒有人會鑄造一柄殘劍,蒲節必然是在激烈的戰鬥中折斷了劍刃才會如此。而且,常聽殷昉說,昆吾宮曾有十二劍靈,為何如今隻剩蒲節一人?
殷昉垂眸,說道:“是我折斷的。”
管青檸猛地看向他。
殷昉別過頭,看向雪山的方向,說道:“本君不會騙你,你既問了,我便告訴你。”
“當年,老東西要拿本君殉劍,本君不過築基修為,隻能任他擺布。我被他用玄鐵鎖在劍池裏,生生剔除了仙骨,隻剩一灘血肉,卻吊著一口氣沒死。我眼睜睜地看著老賊用我帶血的仙骨和半副凶骨一起投入劍爐,在心裏詛咒,痛罵。我想,若再給我殷昉一次機會,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生生剔除……管青檸隻是聽著,就覺得心中抽痛,連骨骼都在發痛。
“許是我怨念太重,老賊自身資質不佳,上限可見,所以一心想要煉出了能助他飛升的絕世靈劍,卻沒想到,仙骨與凶骨融合後,我的靈識居然沒有消失。”
“老賊以為煉出了天下最強的劍靈,殊不知,靈劍出爐,等他的卻不是劍靈,而是從地獄回來的殷昉。”殷昉某種殺機迸濺,“我說過,殷昉不死,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管青檸問:“你殺了他?”
“我不該殺他嗎?”殷昉反問。
該!
若一切如殷昉所說,那這位前宮主用千百條命償還殷昉所受的苦也不夠。
“那、那和蒲節叔有又什麼關係?他隻是一柄劍啊,而且他那麼用心照顧你……”
昆吾劍君眼中越發冰冷,幽幽說道:“剔我仙骨的,正是它。”
管青檸呆住。
殷昉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想不到吧?蒲節是十二劍靈中最年輕的一把劍,也是最鋒利的一把。老賊最喜歡它,便握著它,親手,一刀一刀,剔去我血肉。”
“當然,那隻是老賊做的事,蒲節劍那時候還未化靈,它不過就是一把工具,我遷怒一把劍做什麼呢。”
“老賊死後,它和十二劍靈一道認我為主,我便成了現在的昆吾宮主。我在世間早已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在哪裏對我並沒有區別。因為有了新的身體,我便重新開始修煉,沒想到就此突飛猛進,一舉化神。”
“聽起來很威風吧?其實本該不止如此。”
“彼時,我與渡劫隻差一段小小的距離,十二劍靈便燃盡自身助我飛升,可是終究……還是差了一步。”
昆吾劍君望向殘劍蒲節。
“在殉劍之時,蒲節劍心生怯意,擅自退出劍陣,我前功盡棄,未能一步登天,十一劍靈也白白犧牲。我這才折去他的劍刃,以作懲罰。”
“他心中有愧,便放棄劍靈身份,從此以劍侍自稱,效忠於我。我留他在身邊已是仁慈,但就在剛剛,它居然再度忤逆本君,本君隻是給它一些小小的懲戒,本君何錯之有?”
管青檸一下子接受了這麼多的信息,隻覺得一直以來心中的殷昉的形象都顛覆了。
蒲節的傷居然是殷昉打的?
她覺得哪裏不對,哪裏都很不對,可是殷昉就站在她眼前,親口和她說出這些話。
心魔,對,蒲節說過,殷昉見到那對母子後,生出了心魔,所以現在眼前的,到底是殷昉,還是被心魔控製的他?
“阿昉你……真的殺了那對母子?”她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希望殷昉沒有濫殺無辜。
然而昆吾劍君並不出聲。
管青檸如墜冰窟,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別再抱有幻想了,殷昉就是這樣的人,他連親生的母親和兄弟都狠狠地報複了,何況隻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但也有另一個聲音再說:管青檸,他也是沒有辦法,原諒他吧,他真的很可憐的。
眼前的殷昉靠近,抬起她的下巴,神情莫測:“管青檸,你覺得,本君會如何做呢?”
掌心的道印發出微微的熱度,眼前的殷昉變得恍惚。識海中突然出現了一條岔路,一邊是一心飛升證道,心無旁騖絕情斷愛的昆吾劍君;一邊是少年阿昉,哭喊著被老宮主推入劍爐,求她救他。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行信息——
“管青檸,你可要選對,要不然,本君會很生氣。”
找到他?所以是哪一個?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殷昉?他是會憤怒,被仇恨所煎熬,還是被恐懼的噩夢環繞,被心魔所控,哪一個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