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太後不露聲色的將目光垂到果盤上。
從色澤皮相看,這盤橙不但新鮮,且還屬橙中上品。因產地江安,百姓就地取材,給它取名江安甜橙。
這個時節並不出橙,但反季水果在宮廷之中,實屬見怪不怪。
江安甜橙令人津津樂道,無外乎兩個原因,一因鍾家,二因孝道。
據說,是因為當年忠王新喪,鍾太後心情不暢,抑鬱成疾,剛被冊封為太子的盛帝憂心母親,寢食難安,遂向先帝請旨趕赴江安,替母培植甜橙,寬慰母親思子之殤。
先帝準奏。
半年後,盛帝因政務歸朝,鍾太後食橙成癮,求得先帝同意,改派國舅庶長子替守江安。
時光如梭,歲月如流,鍾太後沒想到自己竟吃了半輩子四月橙,更想不到的是,吃了半輩子也沒吃膩。
看著橙,想到江安,鍾太後稍躁的心一下子靜了。
看來素芹嬤嬤是真老啦。她接過康王孝敬的橙肉,邊吃邊琢磨,找個什麼樣的人在她身邊照應點呢?
小半個橙子進肚,鍾太後似有了主意,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工部那件瀆職案究竟是怎麼回事?”
剝完橙子的康王,情緒複初,正色道:“我當時有些顧慮,怕一切都是道聽途說,所以才不敢向祖母稟明我非那樣做不可的理由。如今事成,祖母願聽,我自細細道來。”
鍾太後含笑以待,康王輕吐八個字:“名為牽扯,實為交易。”
鍾太後眸光一閃,提精斂氣,接下去的話,她聽得大氣不敢出。
北慶朝廷與其他列國一樣,牢牢掌控著本國境內鐵、銅、炸藥等一切軍需物品的原料、產能、使用權限。明令禁止民間任何個人、組織私下經營此等買賣,違令者,誅九族。
“一次因緣際會,讓我偶獲江湖上有一武林門派視玄鐵為宗門象征,對其有著深不見底的執念。”康王平靜道,好像那次偶獲平平無奇,不足為怪:“起先,我秘密派人打探,純屬好奇。等知道那個膽大妄為的門派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靈犀宮時,我確實動了心思。”
靈犀宮宮主陳起靈連續多年名列武林高手榜前十,對這樣一個武林門派動心思,對爭權奪利的人來說,亦屬正常。
“但我素無江湖人脈,想與之合作,又苦於無引薦之人。恰在此時,工部軍器局鬧出了貪瀆案。”
康王喝了口茶,臉上神情既興奮又激動:“一開始,我對此案全沒當回事。那日,刑部將案卷上呈給父皇時,我恰好在。便附帶著瞅了一眼,無意看到“私自販賣玄鐵,牟取高於市價十倍利潤……”這麼一句案錄,這才起了疑心,立刻跑來求祖母。
“僅憑一句微不足道的證詞,你就跑來求我,這實在有些冒險。”聽到這裏,見過大風大浪的鍾太後也被康王的大膽嚇到了:“萬一……”
“萬一真是我想錯了,”康王胸有成竹道:“我會命嚴格偷偷潛入刑部直接了結他們。哼,刑部尚書葉偉不是死心塌地效忠奕王嗎?我倒要看看,天牢重地出了這種事,他這個二品大員要如何在父皇麵前自圓其說?”
“死幾個無足輕重的死囚犯,陛下未必會對他革職查辦。況且,瑾貴妃又是個巧舌如簧的貨色,她豈會眼睜睜看著奕王失了一條臂膀?”
“有瑾貴妃的枕邊風日日在耳邊吹著,父皇自然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過失就撤掉一個正二品大員。”康王笑得意味深長。
鍾太後明察秋毫:“你做這些,隻是想打壓葉偉的氣焰?”
康王沒有避諱的承認道:“打壓他便是打壓奕王,打壓奕王就等於打壓瑾貴妃,能讓瑾貴妃不痛快幾日,也是好的。”
瑾貴妃?
鍾太後一愣,頓是明了這孩子今日為何比平日更多愁善感。
眉心隨之一蹙,這孩子格局還是不夠大。搖搖頭暗道。
說起來,盛帝這幾個兒子中,論才華論謀略論學識康王都不輸奕王和誠王,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短板,唯有生母早逝這一條。
康王雖由鍾太後一手撫養長大,但老太太也明白,宮中日子何其凶險,她再麵麵俱到,也自有在她見不到的地方,有人偷偷給這孩子吃了許多沒有生母的虧。
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這孩子從小就對瑾貴妃、榮貴妃憎之入骨。
鍾太後長長一歎,她無心勸康王寬容,因為她始終堅信,寬宥與否,都應是一種自願抉擇,而非旁人強加。
失望中,這老婦人有些疲倦,可剛一靠上軟墊,這老婦人又挺起腰板,露出一絲喜色。
心中帶恨,方能心狠。
要恨就恨吧。
她暗自又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