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太後聽罷,果將心寬到了肚子裏:“你不計較家世背景啟用江湖人,也算不拘一格降人才,很有你皇祖父當年風範。”
康王一臉受寵若驚:“祖母謬讚,皇祖父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乃我北慶一代明君。孫兒何德何能,敢得祖母這一聲讚?”
也不知哪句話戳到了鍾太後的痛處,笑容似被冰封了般,凝固在她的臉上。半晌,就見她那雙清明通透的眸子漸露渾濁,康王見狀,趕緊握住鍾太後的手,小聲道:“祖母又在思念忠王了?”
聽到“忠王”二字,鍾太後眉宇間立刻湧上一股悲涼:“子輩中,最得先皇遺風者,莫過於忠王。人世間,最苦的痛,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祖母此生,最不可饒恕的罪孽,便是沒有護住我兒,所以呀,”頓了一下,又道:“祖母在菩薩麵前發下重誓,哪怕日後祖母要墜阿鼻地獄,也絕不讓悲劇在你身上重演。”
“祖母何出此言?”好像這空曠潮濕的宮殿裏真站著一對黑白無常,康王猛地跪於鍾太後跟前,雙臂猶似兩隻大鐵鉗,狠狠抱住鍾太後雙腿,臉貼住鍾太後膝蓋,目中帶淚道:“這種不吉利的話,日後不準再說。”
鍾太後滾滾翻騰的思子之痛如被撫平般,露出一抹動容微笑:“好好好,祖母依你,日後再不說這些惹你難過的話了。”
倘若這二人不是身處宮牆之內,而是生於尋常百姓家,此心此情倒也足讓他們相親相愛一輩子。
可以後的事,誰又猜得到呢?
緊貼宮殿大門,對殿內情況一覽無餘的素芹嬤嬤抬起一隻胳臂,飛快的拭了拭眼角,無聲的歎息讓這個已年邁的老嬤嬤恍惚之間又憔悴了不少。
殿內的溫情軟語並未持續太久,祖孫二人唏噓一番後,彼此甚是利落的平息好各自情緒,談話便似從未被打斷一般,前後貫穿得極為流暢。
“隻要他們死心塌地肯助我成就一番偉業,雞鳴狗盜又如何?若不甘為我所用,再有驚世鴻才,於我何益?故此,孫兒以為,知人善用中的這個‘人’,首先得是效忠我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善用’。”
鍾太後聽得無不點頭稱是。
康王這才又道:“祖母可還記得,前年我央您替我在父皇麵前求的那份差事?”
鍾太後想了想,道:“就是嚴查工部貪瀆案的事?”
“沒錯。”
康王一臉佩服自己的神情,看得鍾太後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老婦人將身子微微往下一縮,整個人似蜷縮了三分之一,小小的弱弱的靠在軟墊上,從她迷茫又努力的雙眸中不難看出,她已陷入到無盡的回想中。
工部這樁貪瀆案事發其下設的軍器局。刑部雖將它定罪為瀆職,其實涉案人員根本不是什麼正經官員,所涉財物也無關銀錢。終歸到底,不過是幾個膽大妄為的狗奴才因分贓不均起的內訌。
案情不複雜,損失不慘重,情節不惡劣,自案發至結案,除了一個工部尚書鄭閔直怕被降罪而有所上心外,朝中再無官員對此事掛心,連與工部分屬不同陣營的刑部最後都隻派了一個正六品的主事經手此案。
可見,此案真就僅是一件不足為道的小案子。
難怪鍾太後當時並不很讚同康王對此案主動請纓的行為。
“它既非什麼要案也不是什麼難案,既沒有牽扯你的人又撼動不了奕王或誠王的勢力,更何況,工部的自審自查以及刑部的定論都辦得有理有據,無一不妥,你請旨去辦這樣一個案子,顯不出你的能力撈不到半點功績不說,還要徒聽一些邀功心切的風涼話。我實在不以為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不過是不想你失望,才勉為其難的與陛下張了口。”
鍾太後仍舊不敢苟同的說道。
康王隻知鍾太後不情願,卻不想這不情願的背後竟深藏著這樣一份遠慮。
眼底微微有些泛紅:“祖母心若明鏡,世事洞明,我向來敬服。現聽您這席話,方知您不單單是北慶睿智無雙的皇太後,更是疼愛孫兒的好祖母。這份恩情,孫兒銘記於心。”
康王多愁善感不假,但今日實在多得有些令人生疑。
鍾太後聽著這話,亦覺察康王不對勁。可究竟哪裏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隻隱約覺得這孩子的多愁善感應與崇德殿問話有關。
鍾太後有些不安的向大殿外望了望,那個方向,隻有一扇冰冷的殿門,殿門旁邊,站著她最忠實的老仆。
莫非素芹嬤嬤對我有所隱瞞?
鍾太後暗道一聲。
好在康王的低落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眼波流轉的功夫,這位麵相英俊的五珠親王又故作瀟灑起來。
他笑嘻嘻的從桌上果盤中拿起一隻橙,討好道:“祖母,我給你切個橙潤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