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蓋子,那顫巍巍,潔白如新雪般的白豆腐便出現在了妖怪的視野之中。易久在這一刻緊張得心都要停跳了,一愚卻是誠惶誠恐——擔心的事情與易久想的完全是南轅北轍——
“沒,沒有調料,你等我生,生火……”
他原本是想說讓他生火將豆腐煮熟再給它吃的。他知道這次的豆腐做得好,雖然荒山野嶺無油無鹽,但是這豆腐細滑柔嫩,就算隻是用白水煮出來,也是很好吃的——其實就算是在廟裏,平日裏大夥吃豆腐,也不過是在清水煮開的豆腐裏撒上些鹽花而已。
結果一愚的話還未說完,看上去妖異又嗜血的紅衣妖怪卻已經搶先從他手中捧過放豆腐的缸子,然後有些笨拙地將其高高舉起,粗魯地將頭湊過去沿著缸口咕嚕咕嚕吞了起來。
這下,一愚,還有正在擔心的易久,都徹底傻眼了。
那妖怪囫圇往自己口中倒了幾塊白豆腐,忽然又皺著眉頭將缸子放了下來,轉頭對著呆滯的一愚嬌聲抱怨道:“我還以為有蠻好吃勒,搞半天是冒得點味……”
說完,它徑直伸手,將一愚一把扯了過去。在和尚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它猛然低下頭,那閃著白光的利齒一口咬向了年輕人類細細的手腕重生之重組家庭。
“嘶——”
猛然襲來的疼痛讓一愚溢出一絲低呼,隨後那疼到近乎麻木的傷口處潺潺流出一股溫熱的液體來。
新鮮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氣中幾乎能騰起薄薄的霧氣,落在豆腐缸裏頭。在那碎開的豆腐之間溢開,被水稀釋成粉色的血與潔白的豆腐交纏在一起,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可是紅衣妖顯然對這新鮮的調料十分滿意,比起人類來說要靈活很多的舌頭順著嘴唇滾了一圈,隨後它便舉起一缸子豆腐,抬頭如牛飲水般呼嚕嚕一口氣將它們吞了個幹淨。
“啪——”
豆腐缸落在山路的石頭上,碎成了無數碎塊。
妖怪拍了拍手,一臉不高興地瞥了幾乎僵直的一愚,十分失望地說:“還是不好恰,唉,你滴血倒是甜,要是你不會這麼講話就好噠,我恰你也恰得開心一些……”它糾結地用一種讓人全身發毛的視線將一愚光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身體從上到下看了個仔仔細細,看得一愚身體裏的易久幾乎都要炸毛,才歎了一口氣,十分不耐煩地將和尚披在它身上的僧衣草草扯下,粗魯地丟了回去。
“算噠,算你今天走好運咯,我就不恰你噠。”它說。一愚被衣服兜頭罩了個嚴實,正手忙腳亂找衣領的時候,陡然間發覺那妖怪的聲音竟然好像有點遠了。
忽然間,一愚發現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捏了一下似的,漲漲得泛起一股說不出來的著急來。
他猛然將衣服從自己身上拉下來,但是視野之中除了那飄蕩的雪花和空寂的小徑,什麼都沒有了。
就好像那個美豔而妖異的妖怪,不過是他在寒冷山道上做的一個虛妄之夢一樣。
“喂——”
易久聽到這個笨拙的和尚極端惶然地開口,然後半截卡住。
是啦,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稱呼那位妖怪。他呆呆地在山道上站了半天……
“……豆,豆腐很好吃的!我下次給你做好吃的豆腐啊!”
一愚完全沒有察覺到身體裏另外一個靈魂的疑惑,忽然將手攏在嘴邊衝著雪中若隱若現的群山大喊道。
“好吃的豆腐”幾個字在山中回蕩了好幾遍,然後便隨著無盡落下的絮白寂寥地沉在了層層積雪之中。
從一愚的心裏,傳來了強烈的,宛如在胸口破了洞一般的空虛感……易久感受著一愚的情緒,仿佛是宿命一樣的不安逐漸地開始彌漫。
但是一愚當然是不知道易久的設想的,他甚至沒有心思去思考自己為何會如此失常。在幾乎能把人的骨髓凍上的寒風中站了好久,都沒有得到那隻可怕妖怪的一點回應之後,他才垂頭喪氣地穿好衣服,撿起剩下的那缸豆腐一步一步往山下挪去。
因為路上的這番遭遇,他其實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到他終於背著剩下的豆腐站在易家大宅溫暖卻陰暗的廚房的時候,天色已經暗得幾乎能見到星光了。
“我,我是來送豆腐的。”
雖然之前老和尚已經跟易家人打了招呼,但是看到眉頭緊鎖,如同螳螂般勾著手的廚下女傭,易久還是可以感受到一愚淡淡的緊張。
到不是因為怕見生人,而是……這個胖乎乎,三角眼的女人那張刻薄臉上的表情,實在是有些怕人。
“說噠今天來今天來,老爺子還說今天晚上恰點八寶豆腐,你倒是好,正好錯過晚飯,現在菜都已經送到上麵去了,你才把豆腐送過來,有屁用哦,過了夜這豆腐未必還能恰啊?你們山上怎麼這麼搞,真滴要不得……”
雖然隻是一個女傭,她責罵一愚的氣勢卻十分可怕[黑籃]喊我教練大人!最新章節。因為錯過了晚飯食材而被責罵的女人正好將滿腔的怒氣傾瀉給了一愚。
“對,對不起。”
小和尚瘦小的身體幾乎都要縮成一團,低著頭再一次重複著從入門開始就不停重複的話語。
“一點誠意都冒的,真滴是,晚就晚噠,還少送噠豆腐。以前你家那個老滴送豆腐過來都是兩缸那,怎麼這回就變成一缸咯?哪有送東西送單個的啊?有病吧……”
細密的汗珠浮現在一愚冰冷的額頭上。
其實平時鄉下人送東西,隻要不是送七送三這種數,大家是真的不在意單雙的,但是女傭今天就是刁難人的,真的拿單數雙數來說事,一愚也完全沒有口才去反駁他。
被凶神惡煞的女人連連責罵了這麼久,就連他自己都變得惶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