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妖怪愣住了——漆黑的瞳孔中隱約浮現出一道橄欖狀的金色。
一愚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對上那人陡然間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幹澀地咽了一口口水,如同木偶一般麻木地僵立在原地,傻傻地與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瞳孔對視著。
灰色的風混著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融化的同時帶走了熱量,或許是因為冷,或許是因為恐懼,指尖逐漸泛起麻木。
會被妖怪殺死的。
——這樣的想法同時回蕩在一愚和易久的腦海中。
然而,過了許久,妖怪卻並沒有如同他們所設想的那樣,用尖銳的指甲摳破年輕和尚泛青的腦門,吸吮帶著熱度的腦漿。相反,他如同打量怪物一樣凝視一愚好久,最後“撲哧”
宛如春日花開。
一瞬間,易久感到一愚的呼吸變得有些紊亂。
妖怪的冰冷的指尖輕輕地抵著和尚的頭皮,像是逗弄動物似地,順著頭骨的輪廓輕輕地劃了一個圈。那奇異的觸感讓從未與人有過親密接觸的一愚從尾椎開始,向上泛起一陣讓人忍不住哆嗦的寒戰來。
“你說…”
它伸出柔軟而濕潤的舌尖,靈活地舔舐著那染血的嘴唇。
一愚的視線像是被牽引了一樣,落在了那妖怪嘴角揚起的笑容上。
“我真滴漂亮啊?”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個染著人血的吃人的妖怪,這一刻它的笑顏卻像是個孩子一樣,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洋洋。
“漂亮。”
一愚咬了咬嘴唇,如此回答道。
這個妖怪會吃人,多麼可怕,多麼邪惡的家夥……可是一愚卻完全沒有辦法對它產生一絲一毫的惡感。
他甚至覺得這樣對他炫耀的它,竟然還有一絲絲的可愛。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那可怖的妖怪竟然是聽到了什麼好話似的,忽然用袖子捂住嘴,弓著身子,泄露出咯咯的愉快笑聲來。
“你還是裏手勒,我就說我長得好看是吧?”
如同展示新衣服一樣,紅衣妖怪在一愚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陡然間扯下了自己身上堪堪裹身的紅衣,白晃晃地身子乍然□在了和尚的視線之中。
騰的一下,易久便感到了和尚的臉頰像是被火燒一樣變得通紅。
“你,你,你……”
他驚慌得都結巴了,下意識地後退,然後便一個腳步不穩,重重地仰倒,砰然摔倒在了石階之上。從背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的視野頓時一黑。
一愚大口大口地吸氣,視線卻也因此而又一次與那如同銀魚般白條條的身體對上。
刹那間心跳如雷。
那吃人的妖怪卻好像還嫌他不夠惶恐不夠驚慌一樣,笑容燦爛地張開手,手肘挽著紅衣一捧,在漲紅了臉的和尚麵前□裸轉了個圈。
“喂,我問你話勒,你發什麼呆咯!”
寒冷而淩厲山風吹過,它披散黑色的長發絲絲縷縷地縈繞在那白皙的脖子和身體上,陰沉的冬雪之中,翩翩如亂舞之蝶——
易久也不知道一愚發了什麼瘋,他凝視著妖怪半響,忽然不顧疼痛地跳了起來,然後一把脫下了破舊的僧衣,撲過去披在了妖怪的身上。
麵對妖怪奇異的視線和騰然伸出嘴唇,像是細小匕首一樣尖銳的利齒,他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一樣,哆嗦著嘴唇開口道:“天,天……天氣冷,你莫受寒了。”
說完這句話,易久才感到一愚的額頭處麻麻癢癢的,片刻後,便有一絲溫暖的血線蜿蜒下來。
原來是他撲過來的姿勢那樣凶橫,雖然並不覺得這個瘦小的人類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吃人鬼的手指卻在條件反射下猛然變長,無意間擦過那個慌亂和尚的額頭,劃破了那一處的血肉。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血順著一愚因為寒冷而泛青的臉頰留下來,與先前那道已經變黑的血痕混在一起,凝在下巴上,然後,落在妖怪伸出的手指上重生家裏家外。
妖怪看似輕鬆,實際上卻十分用力地攬著一愚瘦巴巴的的背脊,笑眯眯地將沾了血的那根手指往嘴間一抹,隨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個滿意的表情來。
“哎呀勒,這可怎麼辦勒……”
他好玩一樣皺著眉頭對自己懷裏的人類說,“你嚐起來味道不錯勒,可是你講滴話我好喜歡的,這下子我都舍不得摳你的腦漿,恰噠你了。可是我還是想恰點帶湯帶水的啊……”
雖然那妖怪語態天真,可是聽著那貌似開玩笑的話,易久卻緊張得整個人都快繃斷了。與傻乎乎的一愚不同,這一刻他深刻地感覺到了從麵前的妖怪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
必須要逃跑……
盡管已經在腦海中大喊了,然而一愚卻完全沒有感受到易久的警告,相反,他隻會抬著頭傻傻地凝視著吃人妖怪那豔麗的容顏,腦漿幾乎成了漿糊,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剛才背的是什麼咯?”
忽然,妖怪笑嘻嘻地問。
“我,我……”一愚結巴了半天,木楞楞地開口道,“我背的是豆腐。”
“豆腐能恰不咯?”
“能……”
“那你就給我恰豆腐好了。”
“啊?”
妖怪睜大了眼睛看著一臉錯愕的和尚,忽然笑了出來。
“我還冒恰過豆腐勒。你把豆腐給我試點味吧,那我就不吃你好了。”
它說。
於是易久就帶著詫異而茫然的心情,呆滯地看著一愚手忙腳亂地從背簍裏頭取出一缸豆腐,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妖怪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