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離(1 / 3)

易久與小花蛇在山間過著算的上是隱居的日子,並不知道月前掌管這一地的守備已經換人。新守備曾經在西疆的軍隊裏幹過,人卻與鐵骨錚錚四個字相差甚遠,貪贓枉法暫且不提,還是個阿諛逢迎的鑽營之徒,若隻是這樣還好,他偏偏有因在軍裏頭過了段染血的日子,砍人砍得過了頭,便將心頭存的那丁點良善盡數丟在了西疆的戰場上,平日裏行事極為草菅人命,不留半點餘地,乃是個小兒夜啼的角色。

他上頭的靠山,如今在皇城裏頭說一不二的“九千歲”因為去勢時慘叫過了頭,傷了肺腑,到了秋冬季節便總有些胸痛腹痛的小毛病——卻也是給底下人供奉金銀名藥的好機會。如今雖然離那冷天還早,守備卻已經早早的留意了——說來也巧,也不知道是誰將山中有神蛇的事情告訴了他,守備的狗頭師爺也算是讀過幾本野書,聽人說了那蛇的外貌,扇子束成一束拍了手心,笑道那蛇莫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巴蛇。

山海經裏頭說,“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君子服之,無心腹之疾”。

盡管不過是雜書裏的無稽之談,這所謂的巴蛇還是讓守備留了心。他直接便派了人入山,準備將蛇捉來,留待冬天獻到京城去。隻是未曾想,山中幾個村莊的人聽到他的算盤,連連勸阻,將易久和小花花的事情給滿臉陰霾的守備說了好幾遍,到了最後,就連入山給人帶路的人都沒出來一個。

山民們心思純樸,並不知道恰恰是自己的行為讓多少年來一直順風順水慣了的守備發了狠,原先隻想將蛇捕來,現在卻已經打算將那所謂的蛇侍也直接獻上去。為了逼人入山帶路到蛇穴,他直接捆了村中人施了鞭刑,這其中,就有“黑泥鰍”在內。“黑泥鰍”眼瞅著同村那幾個人有點守不住口,又聽幾個嘴巴不嚴的官兵們嚷嚷說要將神蛇和“蛇家的”掏心掏膽給人做藥,心中大急,拚死找了個機會逃了出來,隻為了給易久帶口信。然而他剛逃沒多遠便被追上來的官兵砍了好幾刀,接著又在山裏頭被官兵放的狗咬了幾口狠的,傷得實在有些過於嚴重,等好不容易在山中找到易久,通知他快些逃跑之後,便在易久懷裏抽搐著咽了氣。

當然,這其中的背景,此時的易久是一無所知的。

他隻死死地抱住了那個逐漸冰冷下去的莊稼漢子,胸口疼得幾乎要破開來。

“哥……哥……”

易久沒甘心地喊了他好幾聲,對方卻已經怎麼樣都不可能再睜眼看他了,隻有那已經變白的嘴角開了裂,有一縷褐紅色的死血順著口子流下來,殷殷地滴在易久手腕上,也已經冷了。小花蛇不明所以地爬上易久的肩膀,茫茫然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人類低垂的眼睫上凝了一滴淚。而那唯一會在送食物上來後在蛇穴門口多逗留一會的黑皮人類,屍身像是塊離了太陽的石頭一般,漸漸地便變得又冷又硬。

易久抱著他,梗住脖子,衝著天空無聲地張開嘴,卻因為對方之前留下的信息,甚至連痛苦的喊叫都不能發出來,不,別說喊叫了,就連給“黑泥鰍”,這個在這個時空唯一一個始終將他看做是親人,關懷並愛護著他的人挖個簡單的墳塋來,都是不可能的——在林間盤旋的風從山下吹過來,帶來了那隱隱的人類的喧嘩,和刺耳的狗叫聲。這與寂靜大山格格不入的聲音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清晰,在山中住了這麼久,再怎麼樣也知道那些人離自己隻怕是越來越近了。

低頭看了一眼始終茫然,一派天真的小花蛇,易久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死死咬著牙將“黑泥鰍”的屍體背到一處樹蔭下,用落下的樹葉覆蓋住。凝視著逐漸消失在枯葉之間的,因為死亡而變得陌生的臉,易久的耳膜中鼓動著血液流過血管的悶響,手指顫抖,用了許久他才勉強取下了束發的白麻繩,一圈一圈,細細地係在了屍體之上的樹杈上。

“哥,我晚點來接你……”

強行壓下心中沸騰的悲憤和緊張,易久將探頭探腦的小花蛇塞到了胸前的布口袋,輕捷而快速地朝著蛇穴奔去。

小花蛇的蛇皮還在那裏。別的人不知道,可是易久卻是再清楚不過,沒了那一身不知道是誰留下來的蛇蛻,小花蛇恐怕連山間的野蛇都敵不過——它被易久養得太好了一些,愛麵子又愛漂亮,深怕打鬥的時候會讓地上的沙石把自己身上的鱗片磨出印子。易久到來之前,它的原身最多能欺負欺負山中野雞,易久來了以後……它也不過是欺負欺負更大一些野雞。

隻是易久還沒有來得及趕到蛇穴,空氣中已經彌漫開了煙味和臭味,濃鬱的氣味幾乎要形成實質,巴掌般拍在了易久的口鼻處,幾乎能讓人直接暈過去。

察覺到異樣,易久猛然停下了腳步,凝神看著不遠處的樹林,茂密濃蔭的間隙跳動著不吉利的橘色光芒,還有富有水分的樹枝劈裏啪啦迸裂的聲音,晴朗的天空被一道黑色如活物般的粗大煙柱切割成了兩半,大量的鳥雀驚慌的嘶叫,在空中惶恐不安地盤旋。整個山林裏都湧動著極度的躁動的氣息,易久的臉色也猛然變得蒼白起來。

不,不會……

他強忍著顫抖,屏住呼吸,以前所謂有的慎重一步一步挪到了蛇穴旁的樹叢中,接著掩映的樹枝朝著黑黝黝的洞口望去。

然而,事情依然按照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