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建設了半天,小花蛇才一扭一扭地,飽含心事地回自己的地方睡覺去了。
而易久則是因禍得福,直接在洞穴門口睡到了天亮。因為吃了小花蛇舌下的紅丸,身上的傷口逐漸都愈合了,唯一的傷口隻剩下脖子上小花蛇留下的那圈勒痕,也是變成了淡淡的粉色,上麵隱約還能見到小花蛇鱗片的紋路。
——於是,當“黑泥鰍”拉著自己滿臉淚水的父母,連滾帶爬趕了一夜山路終於摸到傳說中最為可怕的蛇神洞穴來給自己的弟弟收屍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那樣令人震驚的場景。纖細的孩童平穩地躺在黑暗可怖的洞穴之前,身下是柔軟清翠的草皮,金色的陽光從茂密如毯子的樹叢之間打下來,金沙一般覆蓋著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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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久被他們接回了山下的村子,之前力排眾議強行將他選為祭品的幾個老人家都被“黑泥鰍”的大嗓門招惹了出來,那些村民也繞著毫發無傷的易久嘖嘖稱奇。
等到易久從夢中醒來,睜著黑亮的目光,用幾千年後已經成長的靈魂,注視著人群的時候,他那平靜的目光愈發讓村民們相信,他是被大蛇神喜愛的異人。
被家人接回家,用並不豐盛的食物飼養了一段時間之後,易久腫痛的喉嚨終於漸漸地可以開口說話了。然而與此同時,山村中卻開始彌漫出異樣而曖昧的氣氛。
大家不再喚他那個平凡而質樸的名字“九陀”,見麵的時候,總會有人微微弓起背,俯下身來喚他作“蛇家的”。
易久最開始的時候,並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稱呼,直到某天夜裏,有疾風驟雨一般響起的刺耳銅鑼聲震碎了寧靜的空氣,他家的柵欄被人啪的一聲猛然撞開,幾個青年人將他從父母的懷抱裏扯出來。在嗶嗶剝剝想個不停的火把之中,所有人的臉上都彌漫著焦慮和恐慌。
“這是幹木子啊?啊?”(這是幹什麼啊?)
易久聽到這個身體的母親哭了出來,而回答他的卻是已經年邁的村長。
“蛇神又來噠,蛇家的要去伺候咯!”
他耷拉著全臉密布的皺紋,陰沉沉地說。
村中的各個角落都被點了火盆,光線卻依然幽暗。易久在父母親的哭泣中被人抱走,然後披上了白色的麻衣,身後掛著甜酒,袖子裏揣著飯團,被推到了村口。
他腳上再一次被係上了麻繩,牲口一般栓在了柵欄上,其他人做好這一切,便如同灰老鼠一般急急奔走,鑽到了自己家的地窖或者床底下不敢出氣。
明明剛才還異常熱鬧的山村,此時卻像是被人扯去了聲帶,瞬間變成了一片死寂,隻有火把人少時候偶爾迸出的火星,會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端坐在有些冰冷的石頭上,這似曾相識的畫麵幾乎要讓易久感到諷刺起來。
原來,即便是被家人從蛇穴裏接回來,對於村民來說他也早就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了,從送上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是“蛇家的”,是已經被歸屬於那條蛇的物品。
他仰著頭看著遠方……啊,也不是特別遠,那是靠近村子的山頭,此時月光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山頭上的樹木被猛然壓倒的場景。
嘩啦啦的,山石在某種龐然大物的碾壓下發出了虛弱的呻吟,銀色的月光之下,有巨大到不可想象的黑影蜿蜒而來。
奇妙的是,易久卻並不感到害怕。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條小花蛇的樣子,那有些呆愣的樣子與記憶中名為阿青的,被他一手養大的青年的臉重合了起來。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已經隱約染上了大蛇特有的腥甜的味道——大概是因為並不是活物,而隻是蛇皮的緣故,它的味道要格外重一些。可是比起村裏那些人散發出來的氣味,易久卻覺得這個味道其實顯得要幹淨一些。
“砰……”
伴隨著無數聲的巨響,騰起的塵土之中,巨大的影子砰然出現在了易久的麵前,身形在黃色的火焰中逐漸浮現出了原形。
易久眨了眨眼,看著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大蛇。
依然是熟悉的老麵孔,隻是紅色的眼睛裏閃著憤怒的火焰而已。在看到易久的身形之後,巨蛇猛然停頓了自己的動作,上身直立,巨口張開,呼哧呼哧地吐著蛇信,竟然是一副準備攻擊的模樣。
……
唔,任憑誰在睡醒之後,發現自己放在一邊準備好好思考如何入嘴的食材竟然自己跑回地裏栽好了,也會覺得有些生氣的吧。
更何況,這食材還吞了它一顆紅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