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大人?”
易久疑惑地瞪著地上紅大人的影子,那影子清晰地衝著易久搖了搖頭,然而在他耳邊耳語道:“黃燜雞這道菜,可不能分,分了還怎麼吃呢?”
說完,紅色的衣袖抖了抖,一盞易久瞅著有些眼熟的盤子竟然落在了他的衣袖裏頭。
——白底藍花,邊上是藻紋,中間則是非常細致的水紋。
分明,就是紅大人墳頭上的那碟子。
易久雙手捧著那碟子,不知所措極了。
“你用這盤子將肉全部裝上送過去,之後我自然有辦法。”
紅大人氣定神閑地說道,全然沒有將那些鼓噪的灰皮畜生放在眼裏。
易久雖然不明所以,但是還是乖乖地按照他的吩咐裝了肉。不過他剛剛將最後一塊竹鼠肉放在盤子裏,門口邊穿了那極端讓人覺得不舒服的蒼老聲音:“哎喲,或是國慢咯!”(哎喲,怎麼怎麼慢啊!)
接著便是巨大的貓眼在門口晃了晃,一個佝僂的老太婆騰地一下跳了下來,拄著拐杖站在了廚房門口。她一出現,之前還圍著易久團團轉的老鼠們便像是中了風一樣,發出了刺耳的嘰嘰叫聲,隨即痙攣地一把甩掉了頭頂上的盤子,蟑螂群一般的四處逃竄。有那嚇暈了頭的,徑直衝向了老太婆,老太婆也不含糊,一個彎腰便將那倒黴的小東西撚了起來,然後在易久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一口將其吞了下去。不過分分秒,便隻見到一根光禿禿的粉色尾巴在老太婆內凹的嘴巴邊上甩了甩,隨即跐溜一聲被吸到了她的嘴裏。
看到眼前這一幕,即便是易久都覺得自己有些想要作嘔,紅大人的衣服抖了抖,怕也是覺得這一幕不怎麼好看吧。
易久捧著盛滿肉的盤子,心跳得極快,身體卻動不了,隻能木偶般傻乎乎地與她對視著。
老太婆吧唧了一下嘴,皺著眉頭瞅著易久:“你隻做噠這麼點啊?那怎麼夠恰咯?”
說著說著,便又伸出了紅舌頭在嘴巴上舔了一圈,雖然說是責怪的話,可是易久卻莫名地覺得,這老太婆怕是就是想要自己出點紕漏呢。
再聯想到剛才的場景,他背後的冷汗愈發地多了。
正在這僵持的時候,反倒是紅大人笑盈盈地開了口,打破了沉默:
“哎喲,娭毑呃,你是不曉得勒,我這個盤子有門道,你要是讓他把盤子裏的肉端出去曬曬月亮,你家上上下下這麼多口子,怕是以後都不得挨餓噠。”
“真滴啊?”
老太婆還是將信將疑,不過,當她看清楚易久手中的盤子之後,目光一閃,臉色竟然放下來了。
“唉喲,搞半天是你拿噠湖碟來裝菜哦!還是了不得勒!”
雖然並不親近,她還是曉得紅大人這碟子是有神通的。晚上若是積了露水在那盤子裏頭,照照月亮碟子中的水便會化為一片平靜的湖麵。那……若是裏頭裝著的是黃燜雞,照照月亮難不成就變成了肉山肉海?
光是這樣想著,老太婆嘴裏就不由自主地滴了好些口水下來。
紅大人在陰影中瞅著她那副姿態,愈發笑得溫柔。
老太婆殷切地扯過身子,給易久讓了路,讓他將碟子中的肉直接端到了宴席上去。易久這才第一次見到婚宴的場麵——原本光禿禿的山坡上不知到什麼時候竟然起了一棟精巧的二層小樓,雕廊畫壁,極盡奢華。在樓的兩邊吊著好一排燈籠,卻偏偏不是紅色而是青色,再看裏頭吃飯的場景,才發現桌麵地板乃至新郎官和新娘的衣服竟然都是白的。吃酒的人也不少,有的就跟易久之前看到的一樣,是個麵目模糊的灰衣人,有的人幹脆就是原型——易久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小狐狸盤腿坐著,雙爪捧著塊餅子吃得直掉渣。這樣的人還有許多,有劃拳的有尖叫的,雖然瞅著實在詭異,但是易久也不得不承認這宴席辦得很熱鬧。
接過,他剛這麼一想……
那些“人”忽然便停住了聲音。
……
現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剛才還各自調笑的人們全部都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瞪著易久,眼睛在月光之下如同鬼火一般泛著瑩瑩的綠光。
“……”
易久無聲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步一步,頂著身上無數道灼熱的目光,將手中盛滿肉的盤子放在了小樓的前麵,一塊月光充足的地方。
他本來想的也跟老太婆一樣,以為這盤子曬了月光之後能將上麵的肉塊變多。沒想到,好久過去了,那肉漸漸地在夜風中放涼了,卻始終沒有一點變多的意思。
“紅大人,國是木子回事咯?”
老太婆陰森森地拄著拐杖,衝著易久的方向問。
易久咬著牙關,也等著紅大人的回答。
……
“嗬嗬……”
他的耳邊傳來了紅大人低沉的笑聲。
一個鮮紅的影子從易久的衣服上流淌下來,一點點地塑成了個人形——然後,它便雙手攏在嘴邊,衝著黑漆漆的山坳大喊了一句。
“陵山君,宴已備好,何不來食?”
那嗓音明明並不洪亮,卻像是山中古寺的晨鍾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