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聽到了紅大人的解釋,易久依舊沒動。人類青年細瘦的身子微微發著抖,臉色蒼白,手中攥緊了沾著血的刀,卻始終沒辦法舉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易久其實已經因為驚慌而大腦空白了——明明就在之前還像是個人一樣的家夥,竟然莫名其妙變成了所謂的竹鼠。盡管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跟人類相關的特征,可是隻要瞅到那灰撲撲的皮毛,易久便恍惚又看到了幾張模糊又清晰的,賊眉鼠眼的臉。
怎麼可能把剛才還是個人的……做成菜呢?
“唉……”
紅大人見到易久這樣子,十分無奈地笑了起來。
“你們這種人啊……”
在他歎息的同時,地上的黑影如同蚯蚓一般緩慢地扭動變形,最後像是充氣了一般,慢慢地,慢慢地凸了起來。
“啊——”
易久的嘴唇間溢出了一絲低呼,然後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在他麵前,一個黑黝黝的影子緩緩人立起來,那身形竟然與他本人一模一樣,隻是“它”沒有顏色也沒有五官,倒像是黑色瀝青淋在了一尊以易久為原型雕成的石像上一般。
“膽子這麼細,怎麼得了啊,你呃……”
從影子那裏,傳來紅大人的聲音。
沒有等易久反應過來,易久手中的刀便被黑色的影人接了過去。
接著,易久便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它”幹淨利落地將地上的兩隻竹鼠拎起來,用沸水燙去了皮毛,又從爐膛裏抽了柴火出來,細細地將腋窩後肢處的細毛也燒幹淨了,然後放在案板上,用跺掉了四隻爪子,刀刃微斜,從胸骨處給兩隻竹鼠開了膛,再將內髒一股腦地用刀刮了出來——
整個過程實在稱得上是行雲流水,以至於“它”持刀將處理幹淨的竹鼠跺成方塊的時候,易久不由自主地插了一句話“這玩意肉嫩,稍微剁大塊些”。
等到易久再回神的時候,放在他麵前的就是一盆帶血的鮮肉塊,瞅著倒是跟野兔肉有些相像了。
黑影朝著易久拱了拱手,瞬間往後倒下,無聲無息地便溶到了地上的影子之中。
“好啦,這下要得了吧。”
紅大人溫柔地對易久說道。
易久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硬著頭皮挪著步子端著那盆肉到了灶台前。
——總不可能,連做飯都真的讓紅大人幫他吧。
再加上過了這麼一會兒,易久也終於從之前那血腥的一幕中透過了氣來,盆內的竹鼠肉脫了原型,看著倒也沒那麼滲人了。
那巨大的鐵鍋此時已經被燒地滾燙,底部甚至有點發紅,易久用草木灰掩了點火,戰戰兢兢便準備放油——然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油瓶上,想了一下還是沒敢用。最後還是直接從竹鼠肉裏挑了脂肪極厚的部位,用刀將那淡黃色的脂肪片下來,小心翼翼地擱在在了鍋子裏。
因為是冬季,竹鼠在體內存了厚厚一包脂肪準備過冬,此時倒真的是便宜了易久。吱吱啦啦的聲音伴隨著動物脂肪受熱融化那特有的香味,在昏黃的廚房裏騰起來,不多時,鍋裏就汪起了一小汪金黃色的油汁。
易久看準機會,拍了一球雪白的大蒜並紅辣子丟進去,幾乎就在瞬間,空氣中便漂浮起了濃鬱的蒜香味。等到大蒜表皮被煎得微微金黃,易久將瀝掉了血水的竹鼠肉倒了進去,同時彎腰,將爐膛裏的火撥旺盛了一些。
在嘩啦啦的聲音中,肉塊咕嚕嚕滾落在泛著蒜香,辣子香的滾油之中,冒起了一陣白煙,不多時,外皮便微微收縮,底下的肉塊如同蒜瓣一般微微凸起,變成了誘人的金黃色。易久費力地朝前彎著腰,用一柄破了的鍋鏟時不時攪動鍋中的肉塊。因為鍋子極大,火也很旺,不多時那竹鼠肉中的血水肉汁都收幹了,肉塊邊緣煸炒出了比金黃稍深的淺褐色,配合著著大蒜辣子看,格外讓人垂涎欲滴。又因為受熱,皮肉之間的脂肪盡數煸出,隻將那肉的外皮燒得愈發焦脆可口。
易久這才從灶台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調味料中挑出了醬油,鹽和些許砂糖。因為是黃燜,所以醬油的量並不多,易久用指頭撚了一小撮砂糖,跟醬油和些許清水一起化開,沿著鍋沿溜了下去。
鍋裏瞬間“吱啦”“吱啦”得響得更歡,香味中又添了一道醬香來。
“啊……”
易久忽然瞪著鍋子低呼了一聲,引來了紅大人關切的詢問。
“怎麼了?”
易久不太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道:“聽說……竹鼠的話,裏頭最好還能放點嫩竹枝……”
話一說完,他就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挑剔了,這時候本是冬天,哪裏又有嫩竹枝給他用。沒想到紅大人聽到他的話,卻極為輕描淡寫地揮了揮袖子,說:“這又有木子難辦的咯。”(這又有什麼難辦的)
易久便看到從自己紅色衣料下方的影子逐漸拉長,拉長——最後倒像是爬蟲一般沿著廚房門爬了出去。
不過是片刻,那影子彈簧般彈了回來,在地上散落了一捧極細的帶葉竹枝,枝葉俱是青翠欲滴,幾乎可以掐出青色的竹汁來。
到了這個時候,易久倒是真的對此間發生的種種異事逐漸習慣,再沒有之前大驚小怪的感覺了。他咬咬嘴唇,瞅著鍋裏的竹鼠肉都已經過滾油至金黃色,便又挑從調味料裏挑了一瓶瞅著挺貴的花雕酒,咕嚕咕嚕倒了半瓶到了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