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歲應邀在德國舉辦獨奏會;
……
恢宏的篇章正待鋪展開來,曹雪芹去世,有人來狗尾續貂了。
二十六歲,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星辰隕落。
那篇新聞下方,很多人扼腕歎息,說好遺憾,還沒去聽過她的現場演奏,怎麼會這樣。
人總是以自我為中心,各自遺憾各自的。
但這場遭遇裏,大概沒有人的遺憾能比得上葉知春本人。
後來的後來,大家都在說:“還好搶救過來了”,“肇事者太恐怖了,死了活該”,“沒事,至少她的命保住了”……
袁山河靜靜地坐在台燈下,看著那個獨奏的姑娘。
人在少年,不曾經曆過生活磋磨,眉梢眼角都帶著順境醞出的從容驕矜。
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會經曆挫折,前半生越順,挫折來得越晚,打擊越沉重。
他看了很多采訪,葉知春笑著對鏡頭說:“我從四歲開始學大提琴。”
記者問她:“每天都練琴嗎?”
“沒有一天落下。”
“未來有什麼願景?”
“嗯,說是願景也不算吧。其實國內學習大提琴的人並不多,如果我能讓更多人領略到它的魅力,就很高興了。”
四歲,差不多是一個人開始記事的年紀。
二十七歲的葉知春,與大提琴相伴二十三載,一夜之間要告別它。她要告別的不止是今後,還有從前。
袁山河問自己,如果是他,他能接受嗎。
後來合上電腦時,他又低聲笑笑,有什麼不能接受的?他這輩子,告別的東西還少嗎?
音像店。
樂隊。
妻子。
家庭生活。
不同的是,他知道葉知春和他不一樣,順境中的孩子沒有他這樣打不死的精神,公主落難時,沒人拯救,一般不是餓死就是……被拐賣?
袁山河被自己逗樂,他果然很愛國,童話故事到他這兒,也有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色彩。
六
隔日,袁山河又去了趟十三樓。
正值飯點,大家熱飯的熱飯,去食堂的去食堂。
袁山河帶著吉他跑到護士站,他彈琴,大家唱歌。
昨天有人離去,不少病人情緒低落,被他這麼一攪和,又高興起來。
他們唱:“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是人生。”
他們唱:“別怕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護士站的姑娘們都很高興,有人飯都不吃,賴著不走。病房裏的家屬也哈哈笑著,說“還好有山河,住院也沒那麼無聊了”。
隻是走廊盡頭依然靜悄悄的,日光照進來,把蒼白照得更蒼白。
一連唱了好多天,從任賢齊唱到周傳雄,從張學友唱到張雨生,就在袁山河研究歌單,開始琢磨是不是要考慮一下卓依婷了,那間病房終於有了動靜。
那天中午,袁山河唱的是張學友,《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唱到這一句時,他似有所感,忽然抬頭望去。
走廊盡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逆著光。她坐在輪椅上,安安靜靜地看向這邊。近處的熱鬧,遠處的寂靜,像是她壁壘分明的人生。
袁山河停下來,從包裏拿出巧克力分發給大家,然後放下吉他,走向她。
走近了才看清她的表情,依然是孱弱蒼白的臉,唯獨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藏著不易言說的抵觸與渴望。
“是春天的春,對吧?”
——這是袁山河的開場白。
他彎下腰來,伸手遞給她一顆圓圓的巧克力球,包著金箔紙,在太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
葉知春沒有伸手來接。
他也不介意,輕輕拉過小姑娘纖細的手,把巧克力放在她手心,然後指指自己。
“袁山河。”
約莫一個月前,她在天台上指著自己,斷斷續續說了五遍:“。”
而今,袁山河指著自己,含笑說了五遍:“袁山河。”
最後一句,他直起腰來,望向窗外鬱鬱蔥蔥的春天。
“花都開好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看看,葉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