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一副,懸掛在屏風兩側的大柱上:“克寬克仁,皇建其有極;惟精惟一,道積於厥躬。”
“哎,妹妹,”皇帝道,“你是行家,你,這兩幅法書,到底怎麼樣呢?我反正是看不大明白。”
敦柔一怔。
既然“法書”,皇帝“不大明白”的,自然不是文字的含義,而是書法的好壞。
實話實,就書法而言,高宗這幾幅字,實實在在是不敢恭維的,可是……這是祖宗的禦筆啊,又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皇帝這麼問,什麼意思呢?
別是個什麼套兒吧?
“皇上麵前,”敦柔道,“臣妾怎麼敢自居‘行家’?高宗純皇帝的書法,顏之骨,米之肉,出神入化,可謂成。”
“顏,是顏真卿吧?米……是不是米芾?”
“是。”
“可是,”皇帝輕輕的笑了笑,微微壓低了聲音,“怎麼他起來,好像……頗不以為然的樣子?”
敦柔大大一怔。
“他”,自然是“姐兒倆”同侍的那個“他”。
他頗不以為然?
事實上,我也不甚以為然的,可是,這個話,隻好“腹誹”,不能擺在台麵上的呀。
當然,夫妻之間,不算什麼“台麵”,“姐兒倆”之間,似乎也不能算是“台麵”,可是——
敦柔公主還在轉著念頭,皇帝道:“我對他,你的‘法書’,好像也馬馬虎虎吧?這上頭,你的話,我不能盡信,我得再找人問一問。”
頓了頓,“聽我這麼,他就笑了,,你還能找誰問呢?別的人,也不敢對你高宗皇帝的法書不好呀!我,妹妹是行家,過兩,她進宮來,我問她!別人不敢對我實話,妹妹怎麼也不能騙我的!”
敦柔心中跳了一跳,躊躇片刻,壓低了聲音,輕聲一笑,“回皇上,祖宗的禦筆,咱們……嗯,我怎麼能不好呢?”
既如是,即是讚同了“他”的“不以為然”了。
皇帝嫣然一笑,“我明白了!”
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翠兒和黃玉敬,轉回來,一隻手遮在口邊,把頭略略的向敦柔那邊兒偏過了些,悄聲道:“實話跟你吧,我第一眼看到這兩副楹聯,就覺得怪怪的,可是,我的程度太差,連‘腹誹’也不大敢;他了,我縱然疑惑,可也不敢信全了,現在,既然你也這麼——嘻嘻,看來,我的程度雖然差,倒也不是一點兒眼光沒有的!”
那個神態語氣,就好像一個女孩兒,現了父母的一件令人尷尬的秘密,興奮莫名,哪裏像是九五至尊的一國之君?
敦柔想起一件往事來:
時候,她和載澄一塊兒在家塾上學,課堂上,載澄諸般淘氣,有一回,趁著先生不留意,載澄先對二姐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籠子,對準先生的硯台,打開蓋子,一隻促織嗖的跳了出來,正正好跳入硯台之中,然後再奮力一躍,竟然跳上了先生的山羊胡子。
先生大呼叫,手舞足蹈,連硯台也打翻了,一時間墨汁四濺,胡子、衣裳、台麵上的書卷,到處墨跡斑斑。
先生以為蟲子是從窗戶跳進來的,沒有想到是學生在搞鬼,並沒有去投訴在下頭笑的打跌的載澄;做姐姐的,也沒有向阿瑪和額娘告弟弟,倒不是她舍不得弟弟屁股開花——那個時候還,姐弟倆拌嘴拌急了,一樣老拳相向的——而是她深深的感受到了“同謀”的刺激和興奮。
此時,這種隱約的快感又回來了:好像兩個女孩兒,私下底對某個形象高大偉岸的尊長達成了“不過如此”的共識,嘰嘰咯咯,笑成一團。
敦柔一陣恍惚。
不過,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她們倆,畢竟不是真的“兩個女孩兒”啊。
還有,皇帝做如是,到底純粹乎自然,還是另有深意?甚至……如之前的疑慮?
這……畢竟也還拿不準。
她不能失去最基本的警惕。
皇帝的話,敦柔不好接,可又不能不接,隻好含含糊糊的道:“這個……聖明不過皇上。”
“哎,什麼聖不聖明的?當了皇帝,自然而然就聖明了?哪兒有的事兒!不懂的,還是不懂!”
這個話,敦柔就更加沒有法子接了。
幸好,皇帝也沒要她接,微微一頓,道:“咱們先進西暖閣吧!明殿這兒,地方太大了,雖然生了地龍,到底還是有些涼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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