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翁謬讚,”唐景崧道,“那嗣德王,就是極典型的‘蔑洋如仇’的一種人了。”
頓了一頓,“莫什麼‘師夷長技以製夷’了,這位嗣德王,幹脆既聽不得‘洋’,也看不得‘洋’。阮朝和法國,目下雖然是翻了臉,但彼此有近百年的交情,王宮裏邊兒,這許多年下來,也攢了許多洋玩意兒,嗣德王吩咐,統統入庫,鎖了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曹毓瑛看了關卓凡一眼,道:“這大約就是王爺的‘鴕鳥政策’了——把頭埋在沙子裏,屁股還……”
一笑打住。
唐景崧怔了一怔,仔細一想,眼睛一亮,點頭道:“‘鴕鳥’之喻,恰當不過!目下的越南君臣,還就是這麼回事兒!”
“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錢鼎銘開口道,“阮主複國,就是靠了法人之助——法國的朝廷,雖然未踐《凡爾賽條約》之約,但是,阮主通過法國的傳教士,私下招募了許多法**官,以西法練兵,用洋槍洋炮,這才打敗了西山的三阮,不但複國,更進而一統南北,建立了阮朝——是吧?”
“定公淵博,”唐景崧道,“的一點兒也不錯!”
錢鼎銘的“阮主”,是後黎朝時候的事情,彼時,黎氏國王長期被阮、鄭兩大權臣架空,南阮主,北鄭主,是個南北對峙的局麵。後來,西山的阮嶽、阮惠、阮侶三兄弟揭竿而起,先滅阮主,再滅鄭主,最後取黎氏而代之,一統全越。
阮主雖被滅國,但是,遺族堅持抵抗,領名叫阮福映,是最後一任阮主的堂兄,他竭蹶救亡,百折不撓,前後曆經二十餘年,終於由弱而強,反過來滅掉了西山朝,“報九世之仇”,一統全越,建立阮朝。
“我就納悶兒了,”錢鼎銘道,“阮氏既然靠‘西法練兵、洋槍洋炮’複國,那麼,‘西法練兵、洋槍洋炮’的好處,自然是曉得的,進而也該曉得,西洋的文明器物的好處,怎麼,幾十年過去了,反倒……呃,這個……倒回去了呢?”
“何止‘倒了回去’?”唐景崧搖了搖頭,“時至今日,越南的軍隊,還在操練他們的‘象陣’呢!”
象陣?
呃……
“‘西法練兵、洋槍洋炮’的好處,”唐景崧道,“嘉隆王自然是曉得的,可是,傳到嗣德王這兒,已經是第四代了,還曉不曉得,就難了!”
嘉隆王,即阮福映,他的年號是“嘉隆”。
頓了一頓,“其實,按照潘清簡的法,異日之因,今日之果,早在嘉隆王之時,就已經深種因果了!”
這個“法”,連關卓凡都留意起來了。
曹毓瑛問道:“維卿,怎麼呢?”
“嘉隆王雖然和法人結盟,但是,對法國,他其實是深具戒心的。”
“‘西法練兵、洋槍洋炮’的好處,他自然明白;同時,‘西法練兵、洋槍洋炮’的背後——法人的野心,他也看得清楚,深恐若不設樊籬,則有朝一日,法人反客為主,鳩占鵲巢。”
“撫今追昔,”文祥道,“這位嘉隆王,倒是頗有先見之明呢。”
“中堂的不錯!”唐景崧道,“可是,他的‘樊籬’設的對不對,可就不好了。”
“哦?”
“在嘉隆王手上,”唐景崧道,“‘西法練兵、洋槍洋炮’這條路,不過隻走了一半——複國報仇、一統全越之後,便停了下來;西洋‘文明器物’什麼的,就更付諸厥如了。”
“嗯,”文祥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因噎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