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恭王暗自叫道,這怎麼可能呢?我不可以這麼想……
“話音”未落,腦海中響起了一個更高亢的聲音:怎麼就不能?怎麼就不可以這麼想?這個下,原本就是你愛新覺羅.奕?的!
氣血翻湧,腦子中,好像有一甲一乙兩個人兒,一白一黑,一聖一魔,相互辯駁,人交戰。△¢,
甲:“命早定,目下經已是第二代了,不可另生妄念……”
乙打斷甲:“什麼命早定?那個奕詝,文不如你,武不如你,唯一比你強的,就是戲做的比你好!子係四海之重,怎麼,係來係去,係到了一個戲子身上?這叫命?這叫不開眼!氣運流轉,道好還,如今,老該睜開眼睛了!”
甲:“唉,這都多少年了?回過頭翻舊賬,必致社稷動蕩,祖宗不安……”
乙再次打斷甲:“什麼叫翻舊賬?這個舊賬,如果早早的就翻了過來,何至於有辛酉年的大亂?——才叫‘社稷動蕩’!何至於有圓明園的大恥?——那才叫‘祖宗不安’!”
甲:“你!……”
乙:“我什麼?這個舊賬,如果早早的就翻了過來,又何至於……大權旁落至婦人和外姓手中?”
甲:“唉,什麼婦人?什麼外姓?人家現在掌控機樞,手握重兵,咱們……有什麼?”
乙:“咱們有道,有人心!再者了,什麼機樞。什麼重兵?比董卓如何?太陽一曬。冰山就倒……哼!”
甲:“魔怔了!魔怔了!……”
文宗之得大位。確實有投機取巧之嫌。
宣宗暮年,考量立儲的人選,隻有兩人:一個皇四子奕詝,一個皇六子奕?,奕詝“長且賢”,奕?才具出眾,餘子或者年紀太,或者德才不符人君之望。皆不足道。
實話實,個人感情上,宣宗更喜歡奕?,但奕詝似乎更符合他自己的“好皇帝”的標準,因此,一直猶豫難定。
這個情形,為奕詝的老師杜受田所洞悉,他深知,才具上麵,不論是文是武。皇四子都不及皇六子遠甚,奕詝唯一長於奕?的。除了年紀,就是詩詞曲賦——可是,這個玩意兒,在宣宗哪裏不但不值錢,還可能減分,提都不能提。
能下功夫的,隻有一個“仁”字,一個“孝”——這兩個字,也是最能搔到宣宗癢處的。
於是,就發生了廣為人知的兩件事情。
某次校獵南苑,諸皇子皆從,皇六子奕?獲擒最多,皇四子奕詝卻由始至終,未發一矢,宣宗很奇怪,問之,奕詝對曰:“時方春,鳥獸孳育,不忍傷生以幹和。”宣宗大悅:“此真帝者之言!”
一個“仁”字,奕詝占得先機,儲位的平大大的向皇四子傾斜了。
接下來,就是那個“孝”字了。
道光之季,宣宗老病侵尋,一日,詔皇四子、皇六子入對。奕詝、奕?本人,以及他們的師傅,都曉得最關鍵的時刻來到了。
奕?的師傅卓秉恬,叮囑奕?:“上如有所垂詢,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杜受田卻謂奕詝曰:“阿哥若條陳時政,智識萬不敵六爺。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將不久於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誠而已。”
奕詝照做,他精擅曲藝的表演才能派上了用場,聲情並茂,效果極佳,宣宗大悅,謂皇四子仁且孝,儲位遂定。
這就是恭王腦子裏的那個“乙”嚷嚷的“戲子”之謂了。
本來,惇王早早出繼,不在宮中居住,其餘的弟弟,年紀太不大上話,唯有文宗和恭王兩個,年紀相若,最堪為侶,事實上,兩兄弟也確實是入則同坐、出則同行,形影不離,手足之情極篤,可是,在皇位麵前,什麼都不得不變過了!
如果文宗的皇帝位,來的光明正大,恭王還會服氣些,可是,文宗用的,卻是這種近乎欺騙的手段,恭王就無論如何,不能甘服了!
我明明是更有資格承繼大位的——不,一個“更”字,的還不夠,我的資格,比他好的不是一丁半點!
結果——
唉!
我的不甘,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國家!為了社稷!為了祖宗!如果當初父皇選的是我,真的——何至於有辛酉年的大亂?何至於有圓明園的大恥?又何至於——有今日大權旁落至婦人和外姓手中的尷尬局麵?
恭王心潮起伏,神色變幻,兩隻手,不由自主的捏了起來,微微抖動。
這副情形,對於極重形象的恭王來,已經算是“失卻常度”,寶鋆看在眼裏,曉得他已經心有所動,心下暗喜,慢吞吞的道:“宣宗成皇帝,不及聖祖仁皇帝,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