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頓,道:“另外,我朝鑒於前明宦官之患,對後廷內侍之管製,為曆朝曆代之最嚴,兩百年下來,宦者心安分。不敢稍有逾距。而且,呃。這個……關某積威日久,內廷宦侍,多有目之為韋陀、為金剛的,皇上指望他們……咳咳,這個,若他們事先不予機密,事發倉促,隻怕驚駭莫名,是否奉旨如意,殊屬難言;若他們事先參與機密,隻怕,隻怕,呃,會有……膽出首者。”
話。
王慶祺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見皇帝的臉色,不過,他也知道,對於自己的這番話,皇上大約是不會怎麼高興的。本來,“批龍鱗”這種事兒,放在平時,他王慶祺是絕對不會去做的;可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真正是性命交關!皇帝如果不能夠回心轉意,自己一條命,很可能就要不明不白的交代了!所以,不管皇帝學生高不高興,話,該的,得;不該的,咳咳,也得。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還是沒有動靜。
感覺皇上似乎也沒有生多大的氣,王慶祺的膽子大了起來,清了清喉嚨,繼續道:“聖祖能夠宸衷獨斷,拿下鼇拜,還因為……鼇拜是鑲黃旗的,他的勢力,主要局限於兩黃旗,而兩黃旗是子親軍,不是鼇拜的私兵,鼇拜圈禁,黨羽伏法,他的部下,不管服不服氣,沒有人可以稱兵造逆。可是,如今的形勢,呃,是大大不同了!”
“哪裏不同了?”
話了,語氣沉悶,又幹又澀,好像嘴裏含了一塊木炭。
“回皇上,”王慶祺,“洪楊亂起以來,朝廷經製之兵,已皆……呃,大多已不可用,不然,也不必辦團練、辦勇營了。”
頓了一頓,道:“既辦勇營,乃有湘、淮、楚諸軍,以及……呃,軒軍。這些軍隊,為曾某、李某、左某和……關某等手創,就連軍餉,十有**,也是領兵將領自行籌措的,因此,諸軍兵將之黜陟獎懲,固然出於曾、李、左……關一人之念,旁人無從置喙;提調、指揮,更是……呃,隻領受曾、李、左……關一人之命,換了人,斷難……如意的。”
到這兒,王慶祺咽了口唾沫,正想著該如何往下,皇帝開口了:“那,他們還算不算是朝廷的兵?”
聲音依舊幹澀,似乎沒有一點兒感情,但王慶祺眼角餘光,卻看到皇帝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發抖。
王慶祺心下不安,可還是得硬著頭皮下去:“呃,自然……還算是朝廷的兵的,不過——”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道:“聖明不過皇上,這些軍隊,是某某、某某的私兵,亦無不可。”
皇帝的兩隻手,猛地一緊,捏住了拳頭。
王慶祺的心,也跟著一緊,不敢再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皇帝的拳頭,又慢慢兒地鬆開了。
王慶祺道:“這個情形,先帝,樞府諸公,和……呃,兩宮皇太後,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呃,對相關人等,一向……優容。如今,關某又入直中樞,這個,呃,內外……”
到這兒,不由一頓,自己亦悚然而驚:這關某人,既握兵權,又掌政柄,這,不是坐實了的“專固國朝,脅迫內外”嗎?
話還是得往下。
“軒軍較之湘、淮、楚諸軍,情形尤為特出!軒軍西法練兵,體製大異同儕,就是朝廷‘知兵’的大員,亦難以窺其堂奧。關某之外,呃,是無人可以掌握的。遽然……入關某以大逆之罪,呃,若軒軍之中,有人不體上情,甚至……生出二心。呃。這個。一夫倡亂,萬夫響應,臣不知,朝廷,呃,何以為計?”
皇帝的拳頭,又捏了起來。
王慶祺打住了。
過了片刻,見皇帝的拳頭又微微的鬆開了。王慶祺道:“所以,臣以為,還是從長計議,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啊……”
“砰!”
一聲擊案的爆響,嚇得王慶祺渾身一哆嗦,抬起頭來,隻見皇帝臉色鐵青,眼睛發紅,樣子十分怕人。
“夠了!你東拉西扯。危言聳聽,不過是膽怕事。不肯盡心竭力罷了!什麼‘粉身難報’,都是假的!王慶祺,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一急起來,“朕”又變回了“我”。
王慶祺微微一陣昏眩。
我口幹舌燥,你卻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
唉,我的前程,隻怕是“凍過水”了。
不過,無論如何,同保住性命比起來,前程神馬的,呃,先放一放吧。
“皇上是誤會臣了,臣,真真的是……赤膽忠心啊!”
頓了頓,又道:“皇上,就算內侍可用,就算……不考慮軒軍的反應,咱們也……也拿不下關某啊!”
“為什麼?!”
“皇上尚未親政,不能獨自召見大臣,咱們怎麼能夠,呃,詔關某入宮……呃,應該,這個,詔關某入……後廷呢?”
不出話了。
“臣想著,唯一的機會,是趁關某直弘德殿的時候動手——可是,現在,他雖然還掛著‘師傅’、‘弘德殿行走’的頭銜,可……幾已不再入直弘德殿了……”
皇帝卻是眼睛一亮:“對,弘德殿!這是一個好機會!”
他緊張的思索起來:“他確實很少入直弘德殿,可不見得從此就不入直弘德殿了……嗯,我可以……向‘東邊兒’求一求,他再忙,一次半次,總是可以的……”
皇帝沒有意識到,他的嘴裏,母後皇太後變成了“東邊兒”——他還從來沒有在任何“外人”麵前,用“東邊兒”來指代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