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城府(1 / 2)

“荃公,何以有話吐不得呢?”

在充作行營的安徽會館之中,李鴻章最信任的幕僚周馥,饒有興味地問道。剛才李鴻章一送走關卓凡,原來滿麵的笑容便消失不見,半靠在椅子上,隻了這一句,便閉目沉吟不語。

“嗯……”李鴻章用手摩挲著剃得簇青的腦門,半晌才道:“玉山,你覺得這個關逸軒,怎麼樣?”

“比那幫旗下大爺強得太多了!”關卓凡給周馥留下的印象極好,有不吐不快的感覺,“人年輕能幹,亦沒有城府,對咱們淮軍也熱心得很,算得上是慷慨相助了。”

“嘿嘿,”李鴻章不置可否的一笑,問道“你倒看,他的好,有那幾樣?”

“荃公眼下的這個行營,是關逸軒備好的,上海北線的防區,是他讓出來的,三百頂帳篷、三千石軍糧……對了,還有青浦城,也劃給了咱們淮軍。”

“話是不錯,不過你再想想,如果過幾,任命我為巡撫的上諭到了,那麼這些東西,我自己能不能要得到呢?”李鴻章睜開了眼睛,悠悠地,“關逸軒總不能,讓淮軍住在船上不要下來。”

“這……多半也是要得到的。”周馥似乎有些明白了。

“年輕能幹不假,城府不深則未必,相助是不假,慷慨則未必。”李鴻章搖搖頭,笑著道,“白了,他是拿我自己的東西。送給了我,偏偏我又不能不承他這個人情!”

周馥心想。李鴻章這話雖然持論過苛,卻也不能沒有道理。

“然則……怎麼‘有話吐不得’呢?”

“玉山,你想想,現在咱們淮軍,最缺的是什麼?”

“自然是錢。”周馥毫不猶豫地答道。現在無論哪裏的軍隊,沒有不缺錢的。

“正是。”李鴻章歎了口氣,“現在的厘卡,都在他的上海厘捐總局名下。所謂‘有土斯有財’。既然北線已經歸了淮軍來守,照道理,這部分厘稅也該歸淮軍來收,可是他一見麵,就一道又一道的大禮送上來,叫我如何去開這個口?變成空有土,卻沒有財。”

原來李鴻章想的是這個。周馥想了想。道:“關逸軒那個,是叫做‘上海厘捐總局’。起來,嘉定、南翔、寶山這幾個地方,不屬鬆江府,更不屬上海縣,是太倉州的轄下。我們來收,也得過去。”

“稅卡不曾移交過來,怎麼收?”

“我們開一個‘江蘇厘捐總局’,另設新卡就是了。”周馥也是滿腹經綸,又長於實務的人才。此刻替李鴻章出主意,道:“稅卡要有兵來支撐。軒軍一撤,我們自然可以把稅源趕到新卡去,把他們的稅卡變作一個空殼。”

李鴻章不做聲,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道:“淮軍初到上海,還沒有尺寸之功,倒先跟立了大功的軒軍搶起錢來了,旁的人會怎麼看?更何況那樣一來,就等於跟關逸軒破了臉。”

“也不能是破臉,”周馥爭辯道,“他是江蘇藩司,雖是有爵號在身,到底還是荃公的屬官。”

“玉山,你的性子還是急了一點。”李鴻章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師的幕中替他幫辦軍務,幾年下來,最佩服的是哪兩個人?”

周馥愕然——知道是知道的,不過正在談錢,怎麼忽然轉到人身上去了?

“一個自然是我老師,另一個是已經過世的胡林翼,胡文忠公。”李鴻章順著自己的思路下去,“他們兩位,凡是有報功的折子,都決不肯自己單獨具銜。胡文忠是每每拉上官文來領銜,我老師則幹脆是讓塔齊布來領銜,寧願把功勞分給他們一些。你,這是為什麼?”

官文是湖廣總督,最是富貴無用的一個人,隻知道置酒高會,抱姨太太。而塔齊布陣亡之前,更隻是曾國藩手下的一名提督。胡林翼和曾國藩非要把他們推出來的緣故,周馥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