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並不奢華,除了一道烏參之外,三個葷菜是醬燒肉,糟缽頭,禿肺,另有兩道素菜,油燜筍和幹貝開洋炒素三樣。湯卻不是本幫菜,而是以一個大海碗所盛的半碗宋嫂魚羹。四葷兩素一個湯,標標準準的家常席麵,然而——
實在太特麼好吃了!關卓凡箸下如雨,抓緊一切談話的空隙,往嘴裏送著,差點連舌頭也吞下了肚。這樣的吃相有點不好看,但他卻並不擔心,因為越是如此,做主人的越有麵子,越覺得付出的數百兩銀子,沒有白花。倒是不停進進出出的楊鶯,時而會捂嘴偷樂,覺得這個關老爺真有意思。
“關老爺,你們旗人在京裏,是不是沒有好吃的東西啊?”
“別瞎,沒有規矩。”楊坊笑罵道。楊鶯這句話有點犯忌諱,他怕惹得關卓凡不高興。“京城是子腳下,什麼好東西沒有?”
“還別,真是沒有。”關卓凡又不是真正的旗人,自然不以為杵,反而感歎起來,“我猜就連太後和皇上,也都沒嚐過這樣的美味。”
“皇上不是吃滿漢全席麼?”楊鶯好奇地問。
“皇上年紀還,是跟著兩宮太後一起吃飯,”關卓凡吃得胃口大開,連酒也多喝了幾杯,借著微醺之意,起了京裏的一些見聞。楊坊這一生沒到過京城,因此也是撫杯停箸,聽得很專心。“禦膳都是溫火膳,沒有鑊氣,論材料,自然是金貴的,但是論味道,就萬萬比不上你端上來的這幾個菜了。”
“那你是,扈姐姐可以去做禦廚了?我去告訴她,她一定開心。”
“宮裏的大廚,都是公公,要是你扈姐姐去了,被皇上看見……”到這裏,忽然警覺,今自己的話,有點太多了,於是哈哈一笑,戛然而止,對楊坊道:“啟翁,酒夠了,請賞飯吧?”
“才喝了不到半瓶,逸軒你的酒量,應當不止此數。”楊坊笑著道。楊鶯卻起身跑了,不一會,又親自端了兩碗米飯回來。
“這個洋酒,後勁頗大!”關卓凡看著那隻酒瓶,忽然想起一個典故來,“啟翁,起這個酒,我倒聽過一個故事,蠻有趣。”
“好嘛,來樂一樂。”
“話有一間酒樓,為了招徠生意,在門上掛了半邊對聯,寫的就是‘三星白蘭地’,拿這個跟同行打擂台,不拘哪家同行誰能對上來,立時可以拿走五百兩銀子。結果這幅對聯掛了足足一年,也沒有一個人能對得出,酒家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了。請啟翁猜一猜,下聯該對什麼好呢?”
“哈哈,你這是是考我來了,”楊坊一笑,坦然道:“逸軒,不瞞你,我是綢布店的店員出身,後來在教會學校裏學的洋話,因此這些風雅的東西,不怎麼行。”轉頭看著女兒:“鶯兒,你平日總誇口文才不輸旁人,你來試試?”
楊鶯用心想了一會,所擬的幾個,不是文意不順,就是平仄不佳,自己不出口,眼睛轉了轉,起身走了。
楊坊失笑道:“多半是找她那個扈姐姐去了——她可不正是酒樓的‘同行’麼?”
這一去,良久未返,直到飯用完,茶喝過,楊坊叫管家支了銀票,備好車轎,要送那位“美廚娘”回府了,楊鶯才轉了回來。
“爹,關老爺,人家讓我帶兩句話來。”
“哦?什麼話?”楊坊覺得很有趣。
“第一句是,謝謝兩位老爺誇獎她的手藝。”罷,瞄了一眼關卓凡。
“哈哈,好。第二句呢?”
“她情願賞銀不要,想請關老爺賜一個下聯。”
楊坊楞了一下,接著便哈哈大笑。
“這……”關卓凡為難了。不好為了一個笑話,害別人沒有了幾百兩銀子。
“逸軒,你揭謎底罷,我也想聽呢。”楊坊笑道,“賞銀我照樣開發就是。”
“這原本是個無情對,”關卓凡微笑著,“三星白蘭地,對的是‘五月黃梅’。”
隻聽門外傳來輕輕的一聲“哦……”,柔昵婉轉,直透到關老爺的心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