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唉,那叫什麼‘晴’啊!”
“太陽出來了,明晃晃的,但空永遠是灰白的,沒有一絲兒蔚藍——這倒沒有什麼,關鍵是,這個太陽,太毒辣了!每個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好像頭頂吊著一個巨大的、熊熊燃燒的火盆,烤的整個人渾身上下往外冒油!”
“還有,雨明明停了,空氣的濕度,為什麼反而更大了呢?”
“這個濕度,大到了什麼程度?——許多人都言之鑿鑿,,隻要伸出手,憑空抓一把,便能夠攥出滿手的水來!”
“當然了,這個所謂的‘水’,也許隻是汗水——伸出去之前,就已經是‘滿手的水’了。”
“雨住晴,‘爛泥帶’卻沒有任何幹爽硬化的跡象,反而變得更難走了——泥漿被太陽曬的滾燙,士兵們都在罵:不等到達宣光,我們的腳,就會被燙熟啦!”
“到這兒,您大約可以想象我們的處境了——對,就像走在一個大大的蒸籠裏,渾身的毛孔都像嘴巴一樣大張著,拚命的呼吸著,想吸進清涼幹爽的空氣——哪怕隻是一口也好!”
“然而,徒勞無功。”
“這樣的‘晴’,不要也罷!——我們寧肯重新回到雨裏!”
“幸好,雨季裏的晴,不會持續太久,繼之而來的雨,雨滴初初掉落的時候,也是熱乎乎的——我們開玩笑,叫這個做‘洗熱水澡’。”
“但無論如何,總比在大蒸籠裏苦苦煎熬舒服點兒呀!’”
“在這樣的氣、地理條件下行軍,中暑,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如果有人走著走著,開始垂下頭,晃晃悠悠,那就表明——他已經中暑了,馬上就要不行了!這個時候,後頭的人要趕緊上前扶住;若慢了一步,或根本就沒留意到,接下來,前頭的那位,就會一頭栽倒在‘爛泥帶’裏。”
“中暑的人頭昏、惡心、胸悶、呼吸困難,嚴重的會發高燒,有的能夠燒到四十多攝氏度,四肢抽搐,嘴吐白沫——若遇到這樣的情形,那就是有生命危險了!得趕緊抬到路邊的樹蔭下,脫下帽子,解開衣扣,灌幾口水,再往頭上、臉上潑灑一些,同時,拿帽子、衣襟以及能夠找到的任何扇狀物替他使勁的扇風,還要掐人中、掐虎口。”
“如此簡單的急救手段,未必能夠挽回重度日射病者的生命。”
“我親眼見過一個中暑死亡的士兵:臉上的肌肉,因為抽搐而扭曲——那個模樣,就好像在笑似的;張大的嘴邊,滿是幹涸的白沫。”
“北圻戰事結束後,在端雄地區的一片樹林裏,發現了一具法國士兵的屍體,屍體雖然早已經腐爛,但衣飾基本齊整,沒有外傷以及搏鬥的痕跡;後來,又在樹林的邊緣——也即是路邊,發現了他的背包和槍支——背包大致完整,槍支未開過火,距屍體,大約十五碼左右的距離。”
“端雄位於宣光和越池之間,並沒有發生過任何戰事,因此,人們做出如下的推斷:這是一個中暑的士兵,倒地之後,未被同伴及時發現,昏昏沉沉之中,他本能的進行了自救:解下背負,向陰涼的地方——樹林深處爬去,進入樹林之後,一口氣泄下來,徹底昏死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步兵尤如此,您可以想像一下,炮兵、騎兵,又會是怎樣的一個處境?”
“前文有過介紹,一架炮車——包括一架前車、兩架彈藥車——由六匹馬牽引,正常情況下,六匹馬排成三行兩列——一列前後三匹、一行並排兩匹;可是,‘爛泥帶’的寬度,不過一米多點兒,根本不容兩匹馬並排行進,因此,炮兵們隻好將前車和彈藥車分開,馬兒也分開,一列牽引前車——包括火炮,一列牽引彈藥車。”
“這樣做,當然麻煩,但並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您一定也想到了,這個‘爛泥帶’,徒步行走,猶時不時‘難以自拔’,車子上去了,焉有不‘難以自拔’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