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狹窄,但盆兒胡同南端的玉皇廟前,卻有一塊平嶄的空地;再往南,就是大片的田地了,“凱旋門”搭在這塊平地上,“舉目南向,頗有一番氣象呢!”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北京的搭棚匠、裱糊匠、紮彩匠,手頭上是真有活兒,隻憑著兩張法國“雄獅凱旋門”的銅版畫,不到兩的功夫,便拿紙竹漿糊搭起了一座一模一樣的“凱旋門”,上書八個大字:
“如雷如霆,縣旌海疆。”
“如雷如霆”典出《詩經》的《雅?采芑》,所謂“戎車嘽嘽,嘽嘽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玁狁,蠻荊來威”,讚美周宣王時賢臣方叔南征荊楚、北伐玁狁的功勳。
“縣”,古同“懸”,“懸旌”,即進軍、勝利之謂。
“如雷如霆,縣旌海疆”,讚美的,自然是蘇竇山大捷的功勳將帥以及指授任使、萬裏如見的輔政王啦。
這座“凱旋門”一立了起來,立即成為城中話題之一,不但城南的人近水樓台,紛紛呼朋喚友,“瞧瞧去!”城東、城西、城北過來看西洋景的,亦是絡繹不絕,連帶著玉皇廟的香火,都跟著旺了起來。
很快,販們覓蹤而至,“凱旋門”的周圍,支起了十來個攤子,叫賣聲此起彼伏。
開始的時候,相關人等,還擔心被斥“胡鬧”,勒令限期拆除什麼的,但後來有人遞話過來,“上頭”聽聞此事,不過一笑,未加臧否,一班人才將心放回了肚子裏——至少,馬屁沒有拍到馬腳上呀。
於是,加碼——“凱旋門”四壁,“拱券”內外,統統掛上燈籠!
這一來,就愈加熱鬧了。
夜幕降臨,整座“凱旋門”亮堂堂的,不過一、兩的功夫,周圍的攤販的數目,便翻了一倍不止,甚至,變戲法的、打把勢的,也過來湊熱鬧了,人聲鼎沸,熙熙攘攘;高大的門洞中,孩子們鑽過來、鑽過去,尖叫笑鬧,整個場麵,竟很有點兒廟會的意思了。
不過,不是誰都喜歡這個場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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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旋門”的燈籠的光芒難以及遠,一入胡同南口,光線便立即黯淡了下來,陰影中,一個人微微佝僂著身子,袖著手,靜靜的站著,凝望著不遠處熱鬧的“廟會”。
他一身粗麻短打,頭上扣一頂破舊的氈帽,壓得低低的帽簷下,是一張黢黑的臉——如果光線明亮些,湊近了仔細看,可以發現,這個黑,其實並不是他原本的膚色——他的臉上,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鍋灰,原本的膚色,已不可辨了。
粗粗看上去,任誰都以為,這是一個普通不過的腳夫苦力一類的人物,再也想不到,不過半個時辰之前,他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
棗紅緞子的袍子,淺灰寧綢琵琶襟的背心,白紡綢的褲子,鑲翡翠、結珊瑚的黑緞帽,唇紅齒白,膚如潤玉,翩翩如濁世佳公子。
好了,我們都猜出此人是誰了——
名動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之“頭牌”——筱紫雲、筱老板嘛!
過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筱紫雲方才收回視線,粗重的透了口氣,轉過身,往桂俊家走去。
進了門,剛剛坐下,便不勝負荷似的再透一口大氣,沉聲道:
“不能再等下去了!”
這個話沒頭沒尾,桂俊聽了,怔一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