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側戰事又起,赤狄似乎瘋了一般進攻,好像終於知道裕王和他們的協約也不過紙上空頭支票。在得知利益不足以奉上三分誠意時裕王果斷抽手退步,反咬一口的同時保持住風度翩然的王爺身份,再度將重心放在和皇帝虛心假意的兄親弟恭中。
閻逐走前給閻蘿留下一千蒼狼軍。蒼寒肅穆,他們像是守陵墓的鐵衛,守閻蘿在此終老。
而後,無留音訊,返戰場。
閻蘿想,這便是給予棄子的最後一份東西罷……
離他走後不到一月,氣候飛快變化著,深秋卻已臨。
短暫情緒期的憤怒悲憂交織後,冷清的邊境小城裏,閻蘿似乎對於某些事情有了更深的理解。有時練完武休憩的瞬間,拿起環玉、短刀的一瞬,恍然覺得自己有兩個靈魂。
一個在體內橫衝直撞,迫不及待完成一點什麼成就、好讓自己有一些底氣。一個在體外觀看眾生,包括她自己。
纖瘦的蒼白的樣子,麵容模糊,偶爾能瞥見的眸光卻是輕淡的,以她自己的麵容看著她。
直到那一刻,兩個靈魂合二為一,能保持平靜的前一瞬已然逝去光景,她拔下那柄短刀,埋伏作刺客的狄人倒在地上,血液潑墨似的灑在地下。
她的閨房素淨得和尋常百姓家沒有區別,就連丫鬟相憶也讓人帶回上京城。於是狄人帶著的包裹滾落。
一塊布灑下來,露出一點黑色,像是人的發絲。
閻蘿的眼不由自主瞪大了,那心裏陰暗晦澀的線拉緊崩直,她走近,熟悉的……
文客:“王上,我等已於閻逐寫下和解文書,又放歸了閻氏族人,赤狄已不成氣候,如今為何借著赤狄之子突破落夜星?”
長狄王哈哈大笑,刻著猛獸的杯盞摔落下去,“一石二鳥的計劃你也不知?”
杯盞裏留著獸血,殘存的點點滴滴在地毯上勾勒出簡筆圖畫,長狄王的目光冰冷,居於上位者多年,靠得並不是紙上和談,薄薄一紙契約算得了什麼?待一方實力強大,吞沒撕碎另一方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在所謂和平期,能攻陷對方缺陷給自己帶來優勢,便是好主意。
閻逐的弱點,不就是他那個年幼輕狂的族妹?
渾濁雙眼旁是風霜帶來的皺紋,如果狄族所生不是荒蕪倉皇的寒原,而是星闌那般富饒土地,又何須爭奪如蝗蟲?
他又想起那與敵族合謀的裕王,為權謀者,與虎謀皮,如今反噬來了,何須歎也。
長狄偽裝入城,至友之死想必能使那個小姑娘自亂陣腳。
他要斷閻逐的手足,先從至親開始。
……
冰冷的,皮膚的觸感,閻蘿的眼眶仿佛都承受不了長時間瞪眼的酸痛。
淚水都覺幹澀,閻蘿啞著聲音,慢慢揭開那層布。
麥色的肌膚,曬出斑痕的麵頰。
他閉著眸,神情卻自然坦然,仿佛接受的不是死亡,而是英勇褒獎。
可他脖頸處不是狼牙串鏈!不是綬帶!是刀麵豁口!是最為下賤的斬首!
牙齒打著戰,渾身冰冷得仿佛浸入三尺寒泉中。
閻逐……
她試圖平靜思緒,試圖不再掉淚,動作卻是慢慢撫上自己的臉頰。
那裏是凹凸不平的毒侵染後的疤痕,“哈……哈哈哈……”
閻蘿笑中帶淚,這次的淚水滾燙,將她的身軀燙得一個激靈,恍然間看見那蒼白的靈魂在看著她自己,神情帶了焦灼。
而她捧著摯友的頭顱,聲聲泣血:“便是這樣做的?——便是這樣做的?!”
落夜星城植株凋零,唯幾的高木落下煙黃枯葉,閻蘿聽見蒼狼軍策馬狂奔來報,“報——城外突現赤狄,寒原烽火台已被攻占!敵襲——”
閻蘿日日苦練武藝,閻蘿守這落夜星,閻蘿分明實現了當初的願望。
“敵襲!——敵襲!——”
劍柄透亮若雪,映出閻蘿的麵目。她分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可為何每次撫摸臉上這道傷疤,痛徹心扉的感覺就會一點點漫出心口。
你便是這樣對待我的?你便是……
“前線來報,赤狄來犯!數目近三千,遠超落夜星城人口,還請小姐隨我等撤離!”
何止是恐有不保。
即使離城牆略有距離,閻蘿目力超神,依舊可以看見遠處赤狄的箭羽萬千流星般疾射而來,在高處彙作星點,帶著星火,暴虐而來。
赤狄分明將戰火集中於西側,原來仍保留著一寸勢力,身死也要撕扯掉閻逐的一塊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