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郡主(1 / 3)

晨光熹微。

偌大的重華宮一片寂靜,往來的宮人們輕手輕腳,行動間衣角裙擺都不帶起半點風聲。鳳寰閣裏厚重的紗帳層層疊蓋,透不進一絲光亮。

皇後盯著頭頂的九華帳,一動不動。她這樣睜著眼睛到天亮,一顆心翻滾著煎熬,半分睡意也沒有。

自孫司記去求情那晚撞上了聖人,她就知道她和林雲熙之間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她利用昭陽殿萬事不上心的慣例,生生給林雲熙套上了一個謀害秀女的罪名。又費盡心思,把七八大姓氏族的秀女湊在一起。甚至頂著聖人冒犯聖人的後果,留著儲秀宮那兩個秀女,還廢掉一個暗藏多年的孫司記,統統都是為了今天。

她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問罪!

不管有沒有證據,在所有人眼裏,林雲熙就是那個指使尚宮局操縱選秀,又陰謀敗露抵死不認的罪魁禍首。

皇後也不需要有十足的證據去指證。

隻要那麼多世家女聽到了、看見了、心中升起那麼幾分懷疑,就足夠了。氏族大姓最重顏麵,何況他們的小輩女兒都要往宮中走那麼一趟,無論是有心送進宮侍奉聖人,還是求個指婚或是落選嫁人,哪裏能容忍宮中嬪妃染指選秀?

今日隻是使人落選,日後會不會起了刻毒的心思,要了他們嬌兒弱女的性命?

世家的娘子金貴,哪怕不用做聯姻,嫁去門庭出眾的夫家,也是給娘家添光,怎麼能折損在後宮爭鬥這種汙穢地方?

再則,林恒雖為大將軍,受聖人信重,他立下的敵人也不少。林雲熙又是寵妃,不知擋了多少人的路。隻要露出破綻,還怕無人群起而攻之?

即便林雲熙出身氏族,膝下誕有皇子,也逃不過被懲處的命運。

皇後不信林雲熙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目的。

但是皇後想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昭陽殿還是沒有動作?不僅不去求聖人,連偷偷跟忠毅侯府傳個信都沒有。

是知道此時進退不得、多做多錯,幹脆按兵不動嗎?

可昭陽殿偏偏在昨晚光明正大地宣召了尚宮局的人。

皇後翻來覆去地不安、猜疑。林雲熙就一點都不怕嗎?她不知道夜會裴、杜兩位尚宮,隻會讓她的罪名更無可逃脫嗎?

還是……林雲熙認定了聖人不會罰她?

皇後心裏泛起幾分苦澀。

她和林雲熙明裏暗裏對持了多次,林雲熙對她恭恭敬敬,甚至從來不屑於做任何惡心她的小動作。

林雲熙在她這裏受到的挑撥、吃下的委屈,她都不放在心上。隻要轉頭倒給聖人,聖人什麼都補給她了。

聖人寵愛她、護著她,她就已經贏了。

贏得讓皇後嫉恨。憎惡。

她側過臉,聽見殿外悉悉索索的動靜聲。厚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提熱水的、準備洗漱的、開箱取衣服的宮人來來去去。還有提膳的、擺碗的,腳步匆匆。

皇後在帳子後頭冷笑一聲,就算林雲熙靠著聖人,聖人難道真的能分毫都不疑心?頂著風口浪尖、人心向背一力保她?

她又怎麼能叫昭陽殿逃過去?

如果這回不能一口氣把昭陽殿按死,隻怕下回就輪到聖人親自出手了。

皇後絕不允許自己落到那個地步去。

不一會兒□□就在外麵輕輕喚了兩聲,“娘娘,時辰到了。”

皇後嗯了一聲,□□就領著宮人撩開帳子,服侍她更衣起身。洗漱後早膳擺上來,皇後一夜無眠,更沒什麼胃口,撿著清粥小菜吃了幾口,才要放下筷子,就見許嬤嬤滿頭大汗步履匆匆進來。

皇後心裏空蕩蕩地一縮,背後浮起一層薄汗,勉力維持著平淡道:“怎麼了?走得這樣急,可是宮裏出了什麼大事?”

皇後手上的大事如今隻有一件,雖然心頭不安,但還是提醒許嬤嬤,若是和昭陽殿無關,再要緊的事都往後挪一挪,以免亂了心神,倒叫她這翻算計白費。

許嬤嬤咚一記跪下來,啞著聲道:“主子,儲秀宮的……今兒一大早挪出去了。”

皇後微微一怔,一時還未反應過來,“挪出去了?誰挪出去了?”

然後便是一陣發冷,連指尖都止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儲秀宮……

儲秀宮除了莊氏和惠氏,還有誰能讓許嬤嬤這樣失態?

許嬤嬤道:“儲秀宮的掌事宮女說,莊氏天不亮就起了高熱,惠氏昨晚上吃壞了肚子,人都虛脫了,臉上還起了疹子。生病的秀女是不能留在宮裏的,宮門才開尚宮局就把兩人都挪出去養病了。”

皇後陡然一凜,回過神來,“尚宮局?是尚宮局叫人挪出去的?”

許嬤嬤擦了擦汗,道:“是。老奴特意多問了一句,是裴、杜兩位尚宮發的手令。”

皇後又驚又怒,哪裏還有不明白的?昨晚昭陽殿才宣召尚宮,今早那兩個秀女便挪出宮去,要說這中間沒有關係,鬼都不會相信!

這等於把皇後費心布置毀的一幹二淨,要拿昭陽殿定罪,本就是因其“賄賂尚宮局、操縱選秀”,如今苦主沒了,再高明的手段也套不住逃出圈的馬。就算宮裏有那麼幾句流言蜚語,又能成得了什麼事?

皇後氣得渾身發抖,麵色漲得通紅。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

然而心底還維持著那麼一絲清明。林雲熙有什麼不敢做的?

她要給昭陽殿定罪,尚宮局主理秀女大選,不免要受牽連。為求自保,幹脆就幫著林雲熙解決了兩個秀女,來個釜底抽薪。林雲熙領了這份情,哪怕日後皇後問罪,尚宮局也可去求昭陽殿。何必白白等著皇後給她們安個罪名?

皇後劍指杜尚宮,就是要把她和昭陽殿綁做一堆,順勢一並除去。可為什麼裴尚宮也攪進這趟渾水裏來?

正是有裴尚宮插手,儲秀宮才什麼話都不敢說,直接叫人把秀女挪出去了。光憑杜尚宮,還沒那麼大的臉麵,無聲無息地把人送出宮去。

皇後臉色刷得白了,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心底發涼。

裴尚宮,那是聖人的人……

這一日她自己都不知是如何過來的,強自鎮定著去見嬪妃、秀女,勉力周旋幾句客套話,竟連平日裏三分功夫也不到。隻看著昭陽殿的坐在她左手下,從主子到宮人從容不迫,笑意婉然,甚至她有什麼做得不到位,也都不著痕跡給她補全了顏麵。

偏偏越是這樣,皇後越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無數個耳光一般,心頭的怒火嫉恨越燒越旺,連三分笑意也維持不住。這場請安隻得草草結束。

林雲熙放緩了一步,轉頭向皇後道:“娘娘今兒可是身子不舒服?”

皇後勉強道:“多謝昭儀掛心,確實身上有些不痛快。略歇歇就好了。”

林雲熙嫣然笑道:“您身子不爽,就該少操心些才是。若是日理萬機,可不是要累壞了身體麼?聖人說您忙著操持宮務,秀女一事便不必您費心了,妾身會替娘娘處置妥當。娘娘放心。”

皇後眼前一黑,隻覺得天旋地轉。果然是聖人……

如果不是聖人,昭陽殿哪裏有那麼大的膽子?又怎麼指使得動裴尚宮?

皇後幾乎喘不過氣來。聖人……聖人他什麼都知道了……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飄忽無力道:“是麼?聖人體恤,有勞昭儀了。”

皇後聽見林雲熙清脆地笑了一聲,襝衽一禮,道:“妾身告退。”帶著人輕輕巧巧得走了。

她再也支持不住,背後一軟,緩緩癱在高高端放於正位的鳳椅上。

***********************************************************************************

林雲熙麵帶淺笑出了宮門,青菱在一側扶著她,忍不住小聲道:“主子何苦與她說破?叫皇後吃個啞巴虧,連血帶牙咽下去才好。”

林雲熙嗤笑一聲,“你且看她的樣子,旁人都不放在眼裏,唯一個聖人最要緊。我若不說破,皇後就隻會一心嫉恨我。如今叫她知道,聖人已經看穿了她的陰毒麵目,她要是恨我,就等於是恨聖人,你說她會不會比摔個跟頭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