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琥琳動作不慢,常先手腳卻更快,慶豐帝來用晚膳時便說了幾句,“皇後也不知在想什麼,如今行事愈發不知所謂了。不規矩的人送出去就是,還留在宮裏做什麼?”
林雲熙暗暗驚訝於常先的果斷決絕,這事兒雖能叫人露個臉,但眼明的都知道,事關秀女又牽扯到皇後娘娘,故而沒人敢做那出頭鳥,連尚宮局吃了這麼大的虧都隻能咽下去——裴尚宮再怎麼忠於聖人,聖人也不會為了一個宮人去為難皇後。
常先不過才得了消息,就這麼急著捅給聖人,他是順水推舟賣昭陽殿人情,還是日子已經難熬到他連得罪皇後都顧不得了?
麵上隻溫婉笑道:“我倒聽過一嘴,不外是幾個小娘子起了口角,算不得什麼大事。隻一個入選的秀女病了,才留下來修養幾日。”
慶豐帝冷冷嗤笑一聲,“區區幾個秀女都轄製不住,臉都從宮裏丟到宮外去了。”
林雲熙微微一驚,忙垂了頭低身請罪道:“妾身失言,聖人息怒。”
慶豐帝皺著眉將她扶起來,道:“此事與你無幹。”神情卻冷漠又厭煩,“若不是殿中省來人回話,朕還不知道皇後做的糊塗事。竟傳得朝臣家中都議論紛紛。”
林雲熙滿是驚愕,然而看慶豐帝的神情,心頭一凜。默默思忖,皇後扣著兩個秀女不放,其中一個還是容貌出眾又落了選的,不管中間出了什麼恩怨,在外人眼裏看來,就是秀女未經殿選就駐留宮中。這不是皇後不賢德,或是尚宮局受賄,卻是顯得聖人急於美色,還不守禮法……
她暗暗吸了一口冷氣,目光惶惶然看向慶豐帝,她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道:“可是皇後娘娘……於聖人清名有礙?”
慶豐帝握著她的手,勉強露出寬慰的神色,道:“寧昭安心,些許小事而已。”
林雲熙心頭怒意翻滾,氣得臉色通紅,攥緊了慶豐帝的手,咬牙憤然道:“皇後簡直……”強忍著把不恭敬的話咽了下去,聲音都啞了一半,“糊塗!此事已有三四日光景,她還拖著不聞不問?她都不顧及聖人的聲名了嗎?”
慶豐帝不意她氣憤至此,神色微微溫和,一邊安撫她一邊竟還笑了,“朕都不生氣,你氣什麼?”
林雲熙見他眉間帶著煩躁不耐,卻無多少憤怒之意,漸漸平了一口氣,還是覺得不忿,擱下筷子沒了胃口。
慶豐帝反倒鬆快高興起來,笑道:“不外是幾句閑言碎語,要麼說朕沉湎美色,要麼說朕居功自滿得意忘形。看你這麼不痛快,不如替朕伸個手?”
林雲熙瞥了他一眼,輕輕拍他一記,道:“又說渾話!名不正言不順的,我要是插手,就是僭越了。”
慶豐帝便笑,“朕準了你的,誰敢說是僭越?”
林雲熙略帶著訝然地看著他道:“您說真的?”
慶豐帝本是說笑,話到此處,微微沉吟道:“皇後……原不覺得,這兩年看她,卻是私心重了。你若能騰出手來幫朕料理,朕自然求之不得。”
林雲熙不由遲疑起來。她要不要接下聖人的話?
慶豐帝願意跟她說這個,就是相信她、倚重她,她最該做的就是全盤接下來,然後把這件事處理的妥妥當當,沒有一絲後患。
可皇後健在,斷斷沒有妃妾公然插手六宮大權的道理。
林雲熙不想辜負慶豐帝的信任,也不想冒然做那個出頭鳥、被禦史彈劾。
正猶豫間,李順輕手輕腳進來道:“尚宮局的司記求見昭儀。”
慶豐帝聞言一抬眉,林雲熙愣了愣,一時記不起此人,茫然道:“這是誰?”
李順道:“孫司記是尚宮局從六品女官,掌印署文籍之職。”
慶豐帝笑問她道:“怎麼,你不認得?”
林雲熙蹙起眉搖頭道:“妾身還真沒印象。”見慶豐帝滿麵含笑,不由摸了摸額頭,心驚膽戰道:“妾身年紀還不大,不會得了失憶症吧?”
慶豐帝哈哈大笑,點一點她的鼻尖道:“尚宮局五品之下的女官不計其數,你哪裏能記得過來?問問侍奉你的,總有給你記著來拜見過你的人。”
青菱碧芷都搖頭不知,倒是秦路想了許久,總算記起來一筆,“主子晉封昭儀時,內侍監、尚宮局都遣人來拜見,這孫司記當在其中。不過主子那時正在安胎,隻叫他們在外麵請安磕頭就讓奴才送回去了。”
慶豐帝笑道:“這倒是個人才。”
秦路得了誇獎也不向著慶豐帝討巧奉承,反而垂頭十分穩重規矩的模樣,衝著林雲熙行禮一拜大表忠心道:“奴才侍奉主子,主子的事奴才時時刻刻放在心上,不敢怠慢分毫。”
慶豐帝不由看了秦路好幾眼,點頭笑道:“倒是個忠心的。”便命人賞了他兩匹絹子,十兩紋銀。
秦路恭恭敬敬地謝恩退下了。
林雲熙麵上含笑,她的宮人得到慶豐帝獎賞,她臉上也有光。不過心底還是大讚秦路精明。
聖人那裏多少人往前湊?秦路就是得了一時青眼,也難保不被人擠下去。在林雲熙這裏就不同。他本就是昭陽殿的首領少監,頭一份,又這般忠心可嘉,在聖人麵前也不忘本分,反倒在慶豐帝那裏掛了號。
為著這份才聖人都稱讚的忠心,林雲熙自然要更重他兩分。
待宮人換了熱茶鮮果,李順方去叫孫司記進來。
她三十出頭的模樣,生的矮矮胖胖,圓圓的鵝蛋臉看著溫柔可親,隻是裙擺鞋腳沾了汙泥,釵鈿淩亂,額頭鬢角盡是汗水,連妝容都花了一半。
林雲熙心生不悅,這副樣子怎麼還敢求見?莫說在聖人,就是一般的嬪妃主子,也少不得治孫司記一個有失體統、殿前失儀之罪。
孫司記甫見了林雲熙,就“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哭求道:“昭儀救命!昭儀救命!”
林雲熙皺了皺眉,慶豐帝也不由聞聲看過來。
青菱忙厲聲喝道:“放肆!聖人昭儀麵前,哪容得你胡說八道?”
那孫司記嚇了一跳,又見慶豐帝亦在,哆哆嗦嗦抖了半天,方膝行兩步拉著林雲熙的裙擺,一個勁兒得哀求道:“昭儀救命!皇後娘娘拿著秀女的事兒要治尚宮局的罪,尚宮求告無門,隻怕要被皇後娘娘送去暴室,才讓奴婢來求求昭儀!還請昭儀救命!”
林雲熙心頭一跳,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她道皇後怎麼無緣無故找起尚宮局的麻煩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
若說皇後不顧慶豐帝的清名,踩著慶豐帝的名聲去謀求私心,還隻是讓她生氣不忿。那這回孫司記求救,戳破了皇後的如意算盤,就是極怒!
連慶豐帝都漸漸鐵青了臉色,滿麵陰沉。
孫司記尚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可是滿殿寂然,聖人昭儀皆是冰冷的神情,她不由手一縮,放開了林雲熙的裙擺,戰戰兢兢伏下身去,一個字都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