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皓在祠堂外麵站了很久,一直到月上中天也沒有邁過那道門檻。
他冷眼看著李明禧跟在郎中身後跑出跑進,看著他麵色灰敗地站在西園門外發呆,然後失魂落魄般一路走進了祠堂。
而此刻,他就跪在那裏,像一截木樁似的連動也不動。
李明皓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他隻知道鬱積在心裏的怒火再旺,他也不可能就這麼撲過去揍他,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撲過去揍他。李新荷還沒醒過來,家裏已經亂成了一團,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添亂。
雖然他很想這麼做。
月光如水,跪在祠堂中央的那個背影顯得格外單薄。
李明皓記得他從小身體就不好,總是生病。冬季裏他帶著李新荷在院子裏瘋跑的時候,總能看見李明禧裹著厚厚的棉衣縮在門簾後麵偷偷打量他們,他看得出他眼裏的渴望,但是卻不敢上去招惹他。他曾經帶著一雙弟妹在池塘邊玩了一下午釣魚的遊戲,結果李明禧回去之後就發燒了,顏氏守在床邊一直哭個不停,自己也挨了母親的訓斥。從那之後他再也不敢主動找他玩。
他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生疏的吧。
他能感覺到,李明禧對他們的態度裏有敵意,但是……並不全是敵意。
李明皓轉身離開了祠堂,低著頭走回了西園。
李新荷的臥房裏燈火通明,李首滃和顏氏等人都還沒走。李明皓站在院子裏出了會兒神,索性靠著台階坐了下來。
應該殺了顧璟霄的。李明皓疲倦地想:應該殺了他。
身後門簾輕響,青梅走出兩步又繞了回來,小聲說:“大少爺,小姐身上的疹子已經開始消退了。”
李明皓忙問:“醒了嗎?”
青梅搖了搖頭,聲音裏透著幾分不確定,“不過,郎中說小姐應該很快就能醒了。”
李明皓苦笑了一下,“應該?”
天知道什麼時候算是應該啊?
青梅從小廚房換了一壺熱水,再回來的時候李明皓還坐在門外的台階上,連姿勢都沒有變過。青梅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大少爺,小姐昏過去……是不是跟顧家有關係?”
李明皓抬起頭瞥了她一眼,“你聽誰說的?”
“剛才管家來跟老爺回話,說顧家讓人送過來不少名貴的補品。老爺看了那些補品就很生氣……”青梅想了想,又問:“欺負小姐的就是那位顧少爺吧?”
李明皓的拳頭緊了緊,發出“哢吧”一聲脆響。
青梅微微一驚。
“進去吧,”李明皓費力地攤開手,頭也不抬地說:“她醒了告訴我一聲。”
佛堂外的一彎弦月漸漸滑落到了竹林的後麵,墨一般濃稠的夜色淺淺化開,變成了一團混沌不明的鉛灰色。
顧璟霄跪的久了腿疼,索性爬起來坐到佛堂外麵的台階上繼續等消息——聽說李新荷身上那些可怕的紅疹子已經退了下去,但是人還沒有醒過來。
他知道這夜晚很快就要過去了,眼看著天色越來越亮,心裏那種焦灼的感覺也變得越來越迫切。顧璟霄把臉埋進手掌裏用力地揉了揉。他覺得自己應該換身衣服去李家看看她,哪怕是看著李家人的白眼或者再被李明皓揍一頓,也好過自己坐在這裏魂不守舍。
他很想親眼看看她,看她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看她舉著酒杯小心翼翼地嗅著酒香,看她強壓怒氣給自己盛來一勺魚圓……哪怕再對自己翻著白眼,趕鴨子似的擺手也可以,隻要她能醒來。
隻要她能醒來。
李新荷覺得自己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連手指頭都是軟綿綿的。
臥房裏有安息香淡淡的甜味,不過更多的還是藥的味道,潮濕、苦澀,仿佛爬滿了房間的每一處角落,濃得讓人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李新荷晃了晃腦袋,沒有感覺到宿醉後的暈沉,反而有種大病初愈似的虛弱。明明剛從沉睡中蘇醒,可是這具身體從裏到外都異常疲憊。
午後的日光透過窗紗,溫暖的光柱中有細微的塵粒悄無聲息地上下起伏。窗外的廊簷下有腳步聲緩緩行來,令她昏昏沉沉的意識清醒了不少。
“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老幺,”這是李明皓的聲音,李新荷聽得出裏麵壓抑著的火氣,“另外,收拾東西的時候記得帶上鬥篷,被褥鞋襪也要帶全了,山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