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璟霄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呸的一聲吐了一口血沫子,這才聽見李明皓正翻來覆去地念叨著同一句話:“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語氣微微發顫,顯然已經暴怒到了極點。管家李榮帶著幾個小廝死命地拽著他,一邊吩咐小廝們趕緊把李新荷抬進去,一邊一迭聲地喊人去請郎中。
顧璟霄懵懵懂懂地看著李明皓那一雙通紅的眼睛,不知為什麼,那些替自己辯解的話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又有一群人從內院裏湧了出來。走在最前麵的是一位身材略顯發福的中年人。這人兩道濃眉緊緊皺著,一雙酷似李明皓的利眼在院中諸人臉上一掃而過,低聲喝道:“鬧哄哄的成什麼樣子?還不快去請郎中。”
管家連忙回道:“已經讓人去請劉先生了。”
中年人又喊:“明皓,你還在這裏杵著做什麼?還不快進去!”
李明皓掙開死拉硬拽的幾隻手,惡狠狠地伸出手衝著顧璟霄點了兩下,“姓顧的,你給我聽好了,她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
“明皓!”中年人厲聲喝道:“胡說什麼,還不快進去!”
李明皓紅著眼睛轉身進了內院。
中年人的目光掃過顧璟霄,沒有停留,轉而望向管家李榮和一眾家丁,“該做什麼做什麼。劉先生到了立刻請他進來。”
囑咐了下人幾句,李老爺頭也不回地進了內院。顧璟霄見他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裏反而沒底,可同時心裏又生出一種大禍臨頭般的可怕預感。從李明皓的反應來看,不像是自己把李新荷灌倒了那麼簡單,倒好像……好像自己謀財害命一般。
顧璟霄拉住從他身旁走過的管家,懵頭懵腦地問道:“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怎麼還得請郎中來?”
管家看著他鼻青臉腫的樣子,氣也不是罵也不是。他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但是見李明皓跟他拚命的勁頭也猜到這人是罪魁禍首,自然也就不會跟他客氣,拽著他的胳膊將他一路拽到大門外,氣鼓鼓地說道:“你還敢問怎麼了?三小姐不能吃枳蓂子,那東西過量的話會要了她的命!”
顧璟霄五雷轟頂,“三小姐?!”
管家砰的一聲當著他的麵關上了兩扇大門。
顧璟霄呆呆站在李家門外,也不知站了多久,就見幾個家丁引著一位頭戴儒巾的中年人急匆匆地從街角跑了過來。
李家的大門打開又合上,卻沒有人分神來理會他。
夜幕緩緩降臨。
顧璟霄拖著幾乎凍僵的身體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他的鬥篷還蓋在李新荷的身上,他也忘了要回來,哦,不,他是沒有機會要回來。而那個蓋著他鬥篷的人,現在還昏睡著……
生死未卜。
顧璟霄可以向老天爺發誓,他從來就沒想害死誰,尤其還是這麼一個比璟雲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他隻是輸得心不甘情不願,所以才想要戲弄戲弄他,煞一煞他的銳氣。他以為李老爺隻是不許家中子弟酗酒,他以為李三隻是醉了。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顧璟霄揉了揉自己痛到麻木的臉,隻覺得滿心委屈。他真想扳著李明皓的臉跟他說: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真的不是。
可是……這有什麼意義呢?那個人就躺在那裏,昏迷著,身上爬滿了可怕的紅疹子。那個黑著臉的管家氣鼓鼓地對他說:枳蓂子過量的話,會要了三小姐的命……
夜風習習,風中夾雜著一絲悠長的香氣,是檀香的味道。顧璟霄停下腳步,看到竹林深處一點搖曳的燭火。
是佛堂。
這是顧璟霄從來不靠近的地方,可是此時此刻,黑暗中豆大的一點火光卻仿佛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顧璟霄的兩條腿不受控製地朝著那裏靠近。他知道每天的這個時辰,顧太太都會來給菩薩上香。
佛堂中燭光搖曳,蓮花座上的菩薩寶相莊嚴,微垂的雙目中滿是對世人的悲憫。
看著自己的母親手中持香,微垂著頭默默禱頌的樣子,顧璟霄雙腿一軟,在佛堂中跪了下來。
佛言:眾生以十事為善,亦以十事為惡。何等為十?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殺盜淫。口四者,兩舌、惡口、妄言、綺語。意三者,嫉恚癡。如是十事,不順聖道,名十惡行。是惡若止,名十善行耳。
顧璟霄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顧太太一回身就被顧璟霄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念了一句“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