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皓送來的木盒裏是一本《酒經》。也不知是那裏找來的,邊邊角角都快磨禿了,紙張也殘舊得厲害。除了記錄一些道聽途說的酒方,還記錄了不少有關製酒的奇聞軼事。閑來無事翻翻看,倒也能消磨時間。
李新荷翻著手裏的書,腦子裏翻來覆去想的卻是唐家酒坊的事兒。
既然李明皓打發走了融墨,那就是說融墨跟這件事肯定是有關係的。融墨、容嫂、顏氏、李明禧,再加上顧家的長房太太,明明已經穿起了一條現成的線索,可結果卻偏偏指向了一個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方向——居然讓唐家酒坊落進顧家人的手裏,這李明禧到底有沒有腦子?還是說在他眼裏,隻要能對付李明皓的人,都可以拿來做盟友?
那麼顧璟霄要唐家酒坊做什麼呢?
顧家的情況和李家不同,顧家長房管著珠寶絲綢的買賣,這是顧家生意裏頭利潤最大的一塊,長房的人應該不會看得上二房的買賣。而二房裏頭顧璟霄是長子,顧璟雲年紀尚幼,壓根就不存在跟他爭搶家主位置的對手,他不需要給自己另外做打算。何況以顧家酒窖的規模來看,唐家酒坊這樣的小買賣也不可能入得了顧大少的眼。
李新荷輕撚著指間泛黃的書頁,心裏有點兒明白了。
至始至終,唐家酒坊都隻是個圈套。而那位自以為利用外敵對付了自己人的李明禧,也不過是人家圈套裏的一個小卒子罷了。
顧璟霄慢條斯理地走進杏花春酒樓的時候,心情是十分愉快的。
這種發自內心的愉快就跟獵人費盡心機地挖了個坑,正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發現一隻漂亮的小狐狸已經自己跳進套裏時的心情差不多,鬆了口氣的同時很欣慰自己的陷阱沒有白挖。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顧璟霄簡直就是一路微笑著走上樓梯的。看到李家那個半大孩子板著臉坐在那裏自斟自飲,也覺得遠比平時看著要順眼得多,甚至還好心情地拿他和顧璟雲在心底裏做了一番比較。結論是顧璟雲雖然黑了點兒,但是五官的輪廓要比他更分明。嗯,眼睛也比他小了那麼一點點兒。這人的嘴巴怎麼長得粉嘟嘟的,簡直像個娘兒們……
李新荷抬了抬眼皮,麵無表情地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三少,好興致。”顧璟霄麵帶微笑地在他對麵坐了下來,“等久了?”
李新荷看了看他,眼神冰冷,唇邊卻浮起一個譏誚的淺笑,“無妨。求人當然得有求人的姿態,這個我懂。”
“三少說哪裏話,”顧璟霄笑眯眯地拿起酒壺給自己斟酒,“先是你和璟雲之間的一點兒小摩擦,然後是桃花灣一場比試……你我之間怎麼說也算是有點兒交情。”
李新荷微微眯了眯眼,“果然還是為了你弟弟挨揍的那點兒破事兒。”
顧璟霄心情正好,也不去計較她刻薄的語氣,“小孩子家打打架雖然平常,但是被人傷了麵子可就不是小事情了,三少以為然否?”
“麵子?”李新荷瞥了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顧少真能說笑。能活下去的人才講得起麵子……否則我為什麼會來這裏看你顧大少的臉色?”
顧璟霄被她眼裏的嘲意刺激得略微有些不自在,“不過是一點兒小恩怨,一個微不足道的唐家酒坊罷了,三少何必說得這般嚴重?”
李新荷端起酒杯放在唇邊淺淺抿了一口,眼神又冷了下來,“你不是我,你怎知我說的不是實話?”
顧璟霄終於從她這句意義不明的話裏品出了幾分不那麼輕鬆的東西,於是神色也變得正經了一些,“三少不會真拿唐家酒坊當回事兒吧?”
酒樓的夥計舉著大托盤走了過來,將菜肴一樣一樣擺放在桌麵上。顧璟霄留心看時,見四道冷菜分別是肴肉、蔥油鱔絲、腐皮肉卷和淡菜筍尖,四道熱菜是荷花集錦燉、五丁魚圓、龍肝鳳腦和三鮮脫骨魚,四樣點心:蘭花餃、佛手酥、雞絲卷外加千層油糕。雖不是山珍海味上下八珍,卻實打實,樣樣都是顧璟霄愛吃的東西,連他母親都不一定知道的這麼齊全。
顧璟霄舉著酒杯傻看著,心底像有隻貓爪子輕輕地抓了他一把。
李新荷又給自己斟了杯酒,神色還是淡淡的,或許是喝了點兒酒的緣故,白玉般的臉頰上輕染開薄薄一層緋色,原本清亮的眼眸中也仿佛籠罩了一層迷離的霧。
“唐家酒坊在顧少眼中算不得什麼,對李三而言卻十分重要。”李新荷斟酌片刻,竭力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一些,“這是我大哥的一番心血。所以……”
顧璟霄拿起筷子夾了一塊佛手酥放進嘴裏咬了一口,“我知道哪裏有淮陽城最好吃的佛手酥,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帶三少去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