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首滃對這個嬌慣的女兒一向有些無可奈何,然而看到顏氏母子隱忍模樣又頗覺不忍,“皓兒已經參加過兩次賽酒會了,這一次總不好再讓他去。我李半城又不是隻有一個兒子。你二哥……”
“梨花白和桃花釀從配方到試釀都是大哥的心血,”李新荷不服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九醞春是爹爹花錢買來的殘方,可不是二哥自己的配方!”
“放肆!”李首滃一拍桌子,開始覺得頭疼。
李明禧臉色白了一白,緊盯著李新荷的一雙眼睛卻好似冒了火一樣。這邊顏氏眼見一家人又起了衝突,連忙拉住李明禧的袖子,示意他不可多言。
李明皓卻從殘方兩個字裏想到了別的事情,“爹,說起殘方,萬先生這人到底可不可靠?畢竟不是我們自己調配的酒方,萬一同樣的方子他不止賣了我們一家的話……”
李首滃搖了搖手,“你們兩兄妹都給我住嘴,這事兒我已經決定了。”
李新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暗自生悶氣。
李首滃自然知道論起酒之一道,十個李明禧也未必抵得上一個李新荷。但明禧也是自己的兒子,既然主動要求參加賽酒會,不論是年齡還是在家中的資曆都理所當然地排在李新荷的前頭。他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何況李夫人在世時他對顏氏母子頗少關注,如果參加賽酒會這件事再跳過李明禧的話,隻怕這個孩子的心就真的拉不回來了——對於上了年歲的人來說,什麼也比不上兒孫輩真心的孝順來得重要。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李首滃加重了語氣,“我已經把南郊的福字老窖撥給了明禧,跟你們回來的胡先生和章先生也跟他過去。你們沒事別去打攪他!”
“爹爹這般輕率就把賽酒會的事兒交給二哥,我不服!”李新荷提高了聲音。
“不需要你服!”李首滃也動怒了,“我是一家之主,這件事我說了算!回你的房間去,不許再多說一個字!”
李新荷的眼圈一紅,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榮安堂。
傳說東漢建安年間,曹操曾將家鄉毫州出產的“九醞春酒”進獻給獻帝劉協,並上表說明九醞春酒的製法。曹操在《上九醞酒法奏》中說:“臣縣故令南陽郭芝,有九醞春酒。法用曲二十斤,流水五石,臘月二日漬曲,正月解凍,用好稻米,漉去曲滓,釀……三日一釀,滿九斜米止,臣得法,釀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飲。若以九醞苦難飲,增為十釀,差甘易飲;不病。今謹上獻。”
據說此酒香如幽蘭,粘稠掛杯,酒後餘香三日不絕。
“九醞”即“九股”之意,也就是釀酒的過程中要分九次將酒飯投入曲液之中。“九醞春酒”即是用“九汲法”釀造的春酒。因為先股的發酵醒對於後股的酒飯起著酒母的作用,因此到底是分九股還是十股的問題,一直以來頗多爭議。酒曲酒飯的用料用量、投料的順序火候更是半點也馬虎不得。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這其中微妙的差異,即使是經驗最豐富的酒師傅亦未必拿捏得準。
李新荷自小便跟在酒師傅的身後打轉,這裏麵的門道自然是一清二楚。如今見老爹將這般重要的事交給了毫無經驗的明禧,心裏又是失望又是惱怒。自從六年前看到長兄的梨花白在賽酒會上奪魁便已悄然萌生的期望如今統統落了空,李新荷越想越是不甘,一口氣跑到了後園的荷塘邊,抱住一株老桂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耳邊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知道是李明皓不放心自己,故而一路跟了過來。片刻之後,身上一暖,一件鬥篷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老幺,”李明皓在她肩上拍了拍,低聲勸道:“這事兒你也要想想爹的難處。畢竟他也是李家的子嗣,就算排隊也是先輪到他然後才能輪到你啊。”
“那怎麼一樣?”李新荷哭得臉都花了,“他連酒窖都沒進去過,哪裏知道怎麼照方釀酒?爹光想著籠絡這個兒子,連李家的聲譽都不在乎了嗎?”
“畢竟爹爹有自己的想法。”李明皓緩緩說道,“何況他身邊現在隻有顏氏照顧著,他也不可能完全不考慮她的感受。”
“大哥怎麼也說這樣的便宜話?”李新荷越聽越是不滿,“咱們是買賣人家,沒了聲譽就等於沒了生意,沒有生意……就算對他們再好,他能守著這娘兩個喝西北風麼?!”
“你還小,”李明皓微微歎氣,“這裏頭的事兒跟你說不明白。爹爹也不過是想一碗水端平罷了。”
“我不服氣!”
李明皓揉了揉她的發頂,“老幺,爹也有苦衷的。”
李新荷拽著他的袖子擦了擦臉,悶悶地說:“他體諒自己的兒子,可是做出來的酒不好,又有哪個客人會體諒他?”
李明皓也覺得這個話題越往下說就越是讓人糾結,忍不住歎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明兒我要去桃花灣,留在家裏我怕你會覺得悶,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李新荷哼了一聲,“又不是去酒窖……”
“當真不去?”李明皓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神色,“地字號老窖的管事剛才還說,新出窖的金盤露明天可就送過去了……”
李新荷立刻跳了起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