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回到家裏,已經十二點多鍾了。
她的第一個衝動,是把今晚的憂懼立刻告訴秦非和寶鵑。
但是,一進門,她發現家裏已經靜悄悄的,秦非和寶鵑都睡了,臥室門縫中已無燈光透出。想想自己這兩天,都沒有留在診所幫忙,又沒照顧兩個小家夥睡覺,心裏已覺歉然,再要因為自己的"神經過敏"(很可能隻是神經過敏)而吵得秦非夫妻不能睡覺,那就更罪不可赦了。
她回到自己的臥室,開亮了燈,一屋子溫暖、寧靜,而祥和的氣氛,立刻把她包圍住了。她四麵看看,那盆洋杜鵑又開起花來了,開得好熱鬧,桌上的台燈,有個白紗的燈罩,燈罩下的光芒是明亮而喜悅的。在這房間裏,實在找不到絲毫鬼魅的陰影。她回憶街上那老人,忽然覺得非常真實,那僅僅是個流浪的醉鬼而已!她對鏡自照,明亮的眼睛,烏黑的長發,修長的身材,紅潤的麵頰……一個準新人。一個六月新娘!不,沒有鬼魅,沒有夢魘,沒有陰影……一切都隻是她的神經過敏!
於是,她拋開了這個問題。
第二天早上,陽光燦爛的射了滿房間。昨夜的一切更不真實了。當小珊珊奔來讓她梳辮子,小中中又奔來翹著腳丫讓她穿鞋子,張嫂穿來穿去滿屋子捉他們吃飯,嘴裏嘰哩咕嚕叫著:“再去磨人家潔-阿姨吧!到六月,人家嫁了!看你們兩個小鬼頭怎麼辦?”
早餐桌上,珊珊和中中又吵成一團。
“潔-阿姨,"中中說:“張嫂說你要結婚了,結婚是什麼?”
“結婚就是嫁給展叔叔,傻瓜!"珊珊對弟弟說:“結了婚以後就搬去跟展叔叔一起住,不跟我們住了!”
“那麼,潔-阿姨,"中中憂慮而焦灼:“你不要和展叔叔結婚,我和你結婚!”
你太小了!傻瓜!"珊珊又說。
“我不小!我不小!我不小!"中中開始尖叫起來,用筷子毫無風度的去打他姐姐的手腕。"我要和潔-阿姨結婚!我不是傻瓜!我是聰明瓜!”
“你怎麼打人!痛死了!"珊珊叫著:“你是傻瓜!你就是傻瓜!”
“我是聰明瓜!我是聰明瓜!"中中固執的喊,同時用力去拉珊珊的辮子,珊珊痛得尖叫起來。一麵求救的大嚷大叫:潔-阿姨!潔-阿姨!你看弟弟!你看弟弟!”
“天啊!"寶鵑嚷:“潔-還沒出嫁,他們已經打成一團了,將來豈不要了我命!”
潔-趕過去,慌忙把珊珊的辮子,從小中中手上搶救出來,然後,她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吻著他們的麵頰,先安撫珊珊:“珊珊,你是大女孩了,不和弟弟爭!他還不懂事呢!是不是?”
“我懂事!我是大男孩了!"中中又嚷。
潔-再安撫中中:“你是大男孩,怎麼去扯女生的頭發呢?隻有小男生,才打女生!”
“我是大男生!”
“那麼,跟姐姐說對不起!”
“可是,可是,"中中不服氣的翹起嘴:“她罵我是傻瓜!我不是傻瓜!”
“好,"珊珊準備息事寧人了:“算你是聰明瓜!”
“好,"中中也大方的對姐姐行了個軍禮:“對不起,行個禮,放個……”
潔-一把蒙住他的嘴,及時把他那不太雅聽的兩句話給蒙回去了。寶鵑看看他們,看看秦非,一桌子的人,包括張嫂,大家都笑了起來。
在這種氣氛中,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潔-怎樣都無法相信真有什麼"鬼魅”會現身。她決心不提這件事了。接下去的好幾天,大家都好忙,牧原常來接潔-去選結婚戒指,他堅持要訂一個兩克拉的鑽戒作為婚戒,潔-習慣於儉省,認為這是不必要的浪費,兩人爭爭吵吵的跑銀樓,最後還是依了牧原,訂下了個兩克拉多一點的鑽戒。而寶鵑,又常請了假,拉著潔-去選衣料,做新裝,她說:“好歹是從我們家嫁出去的!不能讓別人笑話我們寒酸小氣!”
潔-簡直拿寶鵑沒辦法。盡管她認為做太多衣服也是浪費,但世俗中對"嫁妝“的觀念實在很難消除。於是,一忽兒忙著選首飾,一忽兒又忙著選衣料,一忽兒忙著訂禮服,一忽兒又忙著量身材……在這種忙碌中,潔-幾乎已經忘記那個幽靈了。
直到有一個白天,牧原和潔-從新仁大廈出來,走往停車場,牧原的車停在那兒。他們準備去為牧原選西裝料,訂做結婚禮服。才走進停車場,潔-就一眼又看到了那個"幽靈"。這是大白天了,午後的陽光灑落了滿地,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再也不可能是錯覺!那個鬼魅,他就站在牧原的車邊,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上車。他靜悄悄的站著,不動,也不說話。盡管時光已流逝了十幾年,盡管他頭頂已禿,盡管他看來又肮髒又邋遢。但,他那陰沉的眼光,不懷好意的注視,那被酒精蹂躪得變形的臉,和他那滿身邪氣及暴戾,仍然讓潔-整顆心都跳向了喉嚨口。不是幻覺,不是神經過敏,這個人……不,這個魔鬼,就是化為飛灰,她仍然能一眼認出來,他是……魯森堯!
當天整天,潔-魂不守舍。牧原沉溺在歡樂中,根本沒注意到停車場裏的幽靈。可是,潔-臉色蒼白,答非所問,眼神昏亂,心不在焉,使他非常焦急。他不止一次去試她額上的熱度,最後,潔-終於說:“送我回去!牧原,我想我病了。”他立刻開車送她回新仁大廈,但是,車子停在停車場後,她卻不肯下車,在車子中坐了好一會兒才下來。他不禁擔心潔-害了精神緊張症。等上了樓,潔-走進秦家,立刻衝進浴室去大吐特吐,把胃裏所有吃的東西都吐得光光的,牧原這才急起來,她是真的病了。
牧原想打電話讓秦非回來,潔-躺在床上,臉色像被單一樣白,她製止了他,勉強的說:“我隻是太累了。沒關係,我睡一覺就會好。你能不能先回家,讓我一個人躺一躺!”
“我陪你。"他握著她的手說:“我陪你。你盡管睡,我坐在這兒不出聲。”“不。"她非常固執。"你在這兒,我反而睡不好,你回去,我跟你保證我沒事!我隻是需要休息。真的,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