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太皇太後的霜白的鬢角,沉默了片刻,亦是應了聲。
“好,好。”太皇太後直到這會兒才鬆快了些,吩咐著上了菜。
一頓飯吃的萬分尷尬,正對著皇帝,柔嘉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等太皇太後停了筷,她匆匆地尋了個消食的借口拉著蕭桓逃了出去。
菱花格窗戶正對著假山,外麵的笑聲朦朦朧朧地傳進來,和著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叫人心底生了些庸閑的懶意。
太皇太後看著外麵一頭是汗的蕭桓,臉上漾開一絲笑意,對皇帝道:“祖母大約是抱不到你的孩子了,桓哥兒和你小時候倒是有幾分相似,臨走前看看這孩子,也算了了哀家一個未競的心願。”
“祖母是有福之相,定能長命百歲。”皇帝忽聽得她這麼說,有些不忍。
他雖貴為帝王,統禦四海,卻也隻能看著祖母一天天老下去,看著她的生氣一點點消失殆盡。
“你不必拿些好話來誑我,我的身體我最清楚。”太皇太後倒是看得開,聲音裏並無怨氣,隻是當看到了那窗外嬉戲的姐弟時,神色才微微凝重了下來:“生死皆有命,哀家活得夠久了,隻是蕭家子嗣緣薄,哀家怕到了黃泉底下,沒法跟太宗皇帝,跟先帝交代……”
“祖母這是何意?”皇帝聽到這裏,皺著眉發覺有些不對。
他知曉皇祖母性情謹慎,輕易不會幹涉後宮之事,此番顯然是有話要說。
太皇太後見他神色微斂,也慢慢沉下了臉,指了指那外麵幼童玩鬧時露出的一截青紫的手臂:“看見了嗎?那是在上書房時傷的,除了手上,腿上還有更多……掐痕,咬痕,傷痕累累,對一個正經的皇子下這麼狠的手,簡直叫人難以置信,大縉的後宮竟出了這等歹毒之事!”
她越說越嚴厲,臉上止不住地痛心,最後麵色微微紅漲,重重咳了幾聲。
“皇祖母……”皇帝眉頭一凜,想伸手去扶,卻被側身避了開。
他緊抿著唇,在太皇太後麵前跪了下來:“孫兒愧對祖母厚望。”
太皇太後看著眼前這個高大昂藏的孫子,聲音慢慢和緩了下來:“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是蕭氏皇族的驕傲,哀家知道你品性純正,心胸遼闊,便是後來經曆了一些事,心性也必不會隨之大變。元祐,哀家說的對麼?”
這個孩子是她一手教養長大的,看著他變了性子,沉默冷淡下去,太皇太後又何嚐不難過?
皇帝跪的筆挺,幼時的美滿、少年的恣意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緊接著微微停頓,出現了一張純真無害的笑臉,隨後一切急轉直下,遇冷,出征,三千精兵的鮮血漫過他的腳踝,他的血仿佛從那一刻起便徹底冷了下來。
額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皇帝攥緊了拳,一言不發。
太皇太後撫著他的發,微微歎息:“哀家知道你的難處,前朝、後宮,皆仰賴你處置,從前的恩怨又糾葛在一起,令你時時為難。你的母親亦是可憐,你不願傷了她的心自然可以理解。那個孩子……若是品性純良也就罷了,宮裏也不是少了這口飯的。可如今看來,他卻是個心思陰毒的鼠輩!你是皇帝,要時時以大局為先,切不可顧念你那拎不清的母親,傷了蕭氏的子孫!”
她說著,難得的聲音整肅又重複了一句:“元祐,你是皇帝。”
聲音不大,但分量卻極重。
皇帝跪在那裏,正午的日光透過窗欞灑下來,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最終還是應了聲:“孫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