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還沒從憤怒中恢複過來。而且,她還不知道該不該說。他轉頭看她,眼中流露出一種特殊的光,一種讓她害怕的光,那樣森冷而獰惡,她幾乎感到背上在發冷

“你最好告訴我!”他簡單的說,那種“威力”充溢在他眉梢眼底和聲音裏。“否則,我也有辦法讓你說!”“我……”她再吸了口氣,覺得在這樣一個人麵前,根本無力於反抗。“我被桑家兄弟找來,冒充幾個月桑桑,因為老太太隻有幾個月的壽命了。”她簡短的說。

“她居然沒看出來?”他不信任的。

“她幾乎半瞎了。”他點了點頭,銳利的看她。一瞬也不瞬,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那麼,桑桑呢?還在美國?”

她覺得自己的膝蓋在發抖,很不爭氣,她確實在發抖。她迎視著這對深刻的眼光,想著剛剛那強暴而炙烈的吻,她不知道如果她說出來了,他的反應會怎樣。

“為什麼不說?”他催促著,不耐的。

“她死了!”她衝口而出,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人催眠了。他會讓她說出所有的實話。“三年前就死了。”

他瞪了她一會兒,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怎麼死的?”他從齒縫裏問。

“他們告訴我,她在美國切腕自殺的。”

他死死的看了她好幾分鍾,這幾分鍾真像好幾百個世紀。然後,他轉開了頭,望著湖麵。再然後,他把頭埋在弓起的膝蓋裏,一動也不動,像是已經變成了化石。

她望著他的背脊,那寬厚的背脊,幾乎可以感覺他那結實有力的肌肉,他的頭發又濃又黑又密,他的身子僵硬,雙手緊緊的抱著膝。他就這樣坐著,不動,也不再說話。她有些心慌,有些害怕,然後,她想逃走了。不知怎的,她怕這個人,怕他身上那種威力,怕他的狂熱,怕他的猙獰,也怕他的冷漠。她移動了一下身子,剛剛想站起來,她就聽到了他的聲音,短促的、命令的、壓抑的聲音。由於他的頭仍然埋在膝上,他的語音有些低悶,但卻相當清晰:

“請你走開!”“好的。”她說,站起了身子,她本來就想走了。她想,能從這怪物身邊走開是件她求之不得的事了。

但是,她沒有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隻曉得她忽然就折回到這男人麵前,她跪下來,什麼都沒想,腦子裏幾乎是片空白,像是一種直接的反應,一種本能,她伸出手去,非常溫柔非常溫柔的把他那滿頭亂發的腦袋攬進了懷裏。她用自己的下巴貼著他的鬢邊,她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

“你為什麼不哭”她低聲說:“如果你哭一次,會舒服很多,為失去一個最心愛的人掉眼淚,並不丟臉。”

他猛然抬起頭來,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中了心髒,他麵孔發白而眼睛血紅,他的臉色猙獰而可怖,額上青筋暴起,嘴唇發青。“滾開!”他低吼著。“是。”她低語,從他麵前站起身子,她轉身欲去,他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站住了,慢慢的回過頭來,他仍然坐在那兒,微仰著頭,凝視她。他的眼光裏並沒有悲切和愁苦,隻有一抹深刻的陰鷙和某種固執的剛強。

“你很像她。”他說,聲音穩定而清楚。

她點點頭,不用他說,她也知道,否則,她怎能冒充桑桑。“你知道是誰害死了桑桑?”他咬牙問。

“是她的家人,她的大哥,他們不該狠心的拆散你們!”她從內心深處說了出來。“不。”他又在磨牙齒。“是我。”

“你?”她困惑而不解。

“我不該讓她陷那麼深,我不該讓她愛上我,我不該任憑這段感情發展下去……”他盯著她,忽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陸雅晴。”她用舌頭潤著嘴唇,喉嚨裏又幹又澀。“文雅的雅,天晴的晴。”“雅晴,”他念著她的名字,又一遍說:“你很像桑桑,非常像。”“我知道。”“你不止長得像她,你的個性也像。凶猛的時候是隻豹,溫柔的時候是隻小貓。你善良熱情而任性,隻憑你的直覺去做事,不管是對或是錯。”

她不語。“所以,雅晴,”他的語氣變了,變得深沉而迫切。“永遠不要去熱愛別人,你付出越多,你的痛苦越深,愛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它有時比恨更能傷人。”他鬆開了手,眼光恢複了他的冷漠和堅強:“現在,你走吧!回到桑家去!”

她站著不動,傻傻的看著他。

“你為什麼還不走?”他怒聲問。

“這兒不是你買下來的地方吧?”她說。

他掉頭去看湖水,不再理會她,好像她已經不存在。“桑家為什麼反對你?”她問。

“去問他們!”他悶聲說,頭也不回。

“我問過,他們說因為你父親是個挑土工。他們認為門不當戶不對。”“誰說的?”他仍然沒回頭。

“桑爾凱。”“桑爾凱!哼!”他冷哼著。“這就叫做君子,這一家人都是君子,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幫我掩飾!”

“掩飾什麼?”他回過頭來了,定定的看著她。

“我父親不是挑土工,如果是挑土工,他們也不會在乎。我父親是個殺人犯,被判了終身監禁。”

“哦?”她瞪大眼睛張大了嘴。

“而我──”他冷笑了,眼角流露出陰狠與冷酷:“我從小受夠了歧視,我是個不務正業的流氓,我隻有一項特長……”“彈吉他!”她接口。他瞪著她。“你知道得不少,你該走了。”他冷冷的說:“你再不走,桑家全家都會出動來找你,奶奶不會願意知道,桑桑又和萬皓然──那個殺人犯的兒子混在一起!”

真的!她驚覺的看看天空,月亮都偏西了,夜色已經好深好深了,她確實該回去了。但是,她就是不想走,她覺得有好多的困惑,好多的不解,好多的問題,她要問他,她要跟他談──桑桑,談他們的戀愛,他們的吉他,他們的歌──《夢的衣裳》。張著嘴,她還想說話,他已經驀然間旋轉身子,大踏步的走了,踩著那父父的落葉,他很快就隱進了密林深處。她在湖邊又呆站了片刻,聽著風聲、樹聲、蟲聲、蛙聲,和水底魚兒偶然冒出的氣泡聲,終於,她知道,那個人確實走了,不會再回轉來了。她拾起地上的披肩,很快的向桑園奔去。回到桑園,爾旋正在邊門處焦灼的等著她。一眼看到她,他冒火的把她拉進花園,懊惱而急促的說:

“你瘋了嗎?深更半夜一個人往外跑?你不怕碰到壞人,碰到流氓?晚上,這兒附近全是山野,你以為是很好玩的是不是?”她一句話也不說,逕直走進了客廳。客廳裏空空蕩蕩的,顯然全家人都睡了。她想往樓上走,爾旋伸手拉住了她,從她頭發上摘下一片枯葉,又從她披肩上再摘下一片枯葉,他瞪視著手心裏的枯葉,問: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不想談今晚的事,不想談萬皓然。你們一直不肯談這個人,你們一直避諱談桑桑的愛情,現在我也不談,她想著,一語不發,轉身又要往樓上走。爾旋一把握緊了她的手腕,把她直拉進他的書房,關上了房門,他瞪著她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想說,但是她卻說了:

“我遇見了萬皓然。”

他大大一震,迅速的揚起睫毛,臉色變了。

“哦?”他詢問的。“怎樣呢?”

“他把我當成桑桑,”她說,不明白為什麼要說出來,她的喉嚨仍然又幹又澀。“他強吻了我,發現我是個冒牌,他打了我一耳光,我咬了他一口。”

他的臉色變白,他的眼珠黑幽幽的盯著她。然後,他一轉身就往外走,她抓住了他。

“你去哪兒?”她問。“去找萬皓然。”他僵硬的說。

“找他幹什麼?”她立即接口:“我已經跟他談過了,我告訴他桑桑死了。他不會來揭穿我,你們──對他的認識太少,他絕不會來揭穿這一切,他也不──怨你們。”

他死盯著她,他眼裏明顯的流露出恐懼和擔心。

“你──怕什麼?”她問。

“失去你。”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然後,他俯下頭來,想找她的嘴唇。她閃開了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東西改變了她,她很快的說:“你不算得到過我,對於你沒得到的東西,你也根本談不上失去!”她打開門,飛快的衝出去了。夢的衣裳15/308

一清早,雅晴才下樓,就發現爾旋坐在客廳裏等著她。奶奶還沒起床,紀媽在擦桌子,蘭姑把從花園裏剪下來的鮮花,正一枝枝插到花瓶裏去。爾凱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正在看剛送來的報紙。表麵上看來,這一天和往日的每一天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雅晴卻可以嗅出空氣裏某種不尋常的緊張,說不定,他們已經開過一個“淩晨會議”,因為大家的神情都怪怪的,都沉默得出奇。她才走下樓梯,爾旋立刻熄掉了手裏的煙蒂,他跳起來,不由分說的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的往花園裏拖去,一麵回頭對蘭姑說:“蘭姑,紀媽,告訴奶奶,桑桑搭我的車子進城去買點東西!”她往後退縮,想掙出這隻手。爾旋緊拉著她,一口氣把她拖向了車庫,他輕聲而懇切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