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盞茶約(1 / 3)

(南歌子)敵手亦知己,盞茶試英雄。

雲淡浪靜請君行。

鐵舟橫帆挽纜、約定辰時先赴凶命,懵懂心自清。

一桅遙指海天平。

往水漩雲卷處、覓寶璣。

大船上緩緩地吊下來一隻用栗油金麻繩係著的籃子。魯一棄一眼就認出那籃子是用浙東淡竹林海中偶爾才會出現的“淡青金粉竹”編製的。編製的規律方法和魯家製作“地方天圓鏤網龕”應該是同樣的路數。

籃子中放著一隻用“墨裏泛青”砂料做的紫砂杯,杯子的造型是“單夾棱外卷六沿”,那杯的砂質細膩得仿佛琉璃一般。而杯子中盛著的綠色茶水清澈得好似老坑子九分水的翡翠,其中散發的清香,在籃子才下到一半時,就已然讓魯一棄有些沉醉。

魯一棄的確是渴了,為了滋潤好喉嚨更好地交談,他沒有作半點的斟酌和猶豫。

端起杯子先在鼻下一晃,這叫嗅香。

再小呡一口在唇舌間,這叫品味。

最後一口喝幹,讓茶水在舌根和喉嚨間盡情流淌,這叫盡爽。

喝完後,魯一棄將杯子在僅剩的那隻左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就又放回到籃子裏說道:“秋末的頭霜青烏龍才有如此芳咧;應該是產在背陰多霧的地方,這才不會有躁澀衝喉感覺;產此茶的茶樹高不過尺,根須附土四分,附石六分,茶湯才會如此清澈剔淨;最重要的是此茶未炒未酵,而是用八層紗捂,這才會如此碧綠如翠。請再給我添一杯。”

青布衣人笑了,很開心地笑了。天下最難得的是知己也是對手。

四麵船上眾多的高手驚歎著,心悅誠服地驚歎著。年輕人的從容的氣度,豁達的胸襟,廣博的論知,豈是一個江湖可以容下的。

魯一棄呢?他隻知道對家不會也不需要下毒要他的命,所以從容喝下了茶水。而且他不知道江湖上有其他比下毒更可怕的手段可以下到茶中,比如下蠱、下咒。值得慶幸的是他麵前那個青衣高手的身份太高,是不屑做這種事情的。而青衣高手那邊專門做這種下三濫事情的手下也都沒動手腳,因為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魯一棄會真把茶給喝了。

魯一棄一番言語是品茶的高論,但他卻不是什麼品茶的高人。隻是在北平上學時有個同學家裏開了全國也少有的大茶莊,這個肯定會繼承父業的同學曾經借給他兩本有關茶的古籍,《茶秘》和《百茶辨樂》,他看了而且還記住了大部分。而這大部分中恰好有和剛才那杯茶相似的描述。

茶籃又降到魯一棄麵前,魯一棄對給他茶的人報以誠摯地微笑。但這次端起茶杯後,他卻沒有喝,隻是靜靜享受著茶水散發的清香。

隻有將微笑放得談了、收斂了,才能讓嘴巴清楚地說出自己要說的話:“這麼快又見麵了!”說出這句話時,魯一棄的麵容已經平靜得和平時沒有一絲的區別。

青衣人的話是和魯一棄一同出口的:“等了你好久了!”

兩個人都聽清了對方同時說出的話,於是又一同笑了。

魯一棄:“心境不寧,光陰難度呀。”

青衣人:“雖有把握,欲速也難達。”

魯一棄:“無欲無求,氣走玄道,體行自然,自達清靈。”

青衣人:“無欲難辭天之任,無求須當眾之責。還望體諒。”

魯一棄:“自然體諒,隻是何苦哉?!“

青衣人:“吐納天地氣,修煉自然身,隻可惜修不了先天之命呀。”

魯一棄:“命一場,夢一場,天下幾人辨得清、道得明啊!”

青衣人:“我當然,你亦然,勸我還是勸己?”

魯一棄臉上的笑瞬間很自然地變化作了苦笑:“我不如你,沒得退。退了,你能依?!”

青衣人的笑顏依舊:“你讓我一物,我讓你天地,何樂不為?”

魯一棄麵容重新恢複了平靜:“如若天地不容,又有何樂?又怎可為?!”

“秤有百星分,尺有十寸斷。你我今日一聚總要有個分說。”

“客氣,秤、尺都在你手,輕重長短你定。”

“我定的話你會無樂。”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那麼就你先入一日,我隨之。其後各顯手段,生死憑力憑命。”

“三日!”

“兩日!”

青衣人說出“兩日”時,魯一棄在他眼神中見到了刀鋒般的光芒,這鋒芒是在堅定這最後的價錢。正是這鋒芒同時也亂了他很穩很靜的氣相。魯一棄知道,這趟交鋒自己又占上風了。

“成交……不過不需要你們押著我們走,給我路線圖,你們**後跟著。”

“可以!”鋒芒更盛。

“哦,再有,你們要先給我們補充足水和食物。”

“也可以!”鋒芒中似乎還加帶了牙齒的光澤。

“還有還有!再給我搞點這種茶葉。”

鋒芒一下子全消失了,本來邊緣已經開始散亂的氣相重新凝結成團了。青衣人意識到魯一棄是故意在激怒他,攪亂他的狀態。魯一棄也意識到有點過了,本來很好的優勢在最後關頭被自己丟失了。

高手的較量一般稍有差錯就意味著失敗。本來魯一棄要在第二個附加條件被答應後就此打住,那麼他剛才所占的上風,完全可以與這趟被坎疊坎地圍捉、逼入、拍出、鎖困所遭受的失利相抵消。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最後一個要茶葉的條件,就是個一般的江湖人都可以聽出遊戲調侃的味道了,更不要說青衣人這等高手,這相當於是提醒了對手。

“哈哈!哈哈!”魯一棄想用這樣的笑聲來補救一下,但不再有用。青衣人麵容不改地對著魯一棄微笑,氣息起伏沉穩堅定。

笑聲嘎然而止,魯一棄也不再理會青衣人,靠在船舷上,抬頭數著天上的星星。

船移波蕩,大船讓開了路。鐵頭船平靜地駛出,帶著剛裝上船的補給已經夾在其中的一份路線圖。

望著遠離了的鐵頭船,青衣人重重發出一聲歎息:“最惜之事莫過此子不是我朱門中人!最懼之事莫過此子為我朱門之敵!今日這兩最竟均不能免。”

其實這次心理的交鋒和暗鬥魯一棄還是占了上風,隻是他自己並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