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雖然我的安撫能極大降低母親的破壞欲,但她還是改不了焦慮時一邊說話一邊掐我的怪毛病。

我的名字“泉鳥”源自一種常見繡球花,純白的花瓣中心暈著淺淺的藍。

因為我母親喜歡它,所以庭院裏便種滿了泉鳥。如今她留給我這遍布小臂青紫色的瘢痕、擠擠挨挨的樣子也像是那種錦簇的小花。

泉鳥花很惡心。

傷疤很惡心。

被人觸碰,濕熱的體溫更加惡心。

但奇怪的是,我並不討厭狗舔舐我傷痕發出嗚咽的樣子。

我慢慢撫摸狗細軟的毛發,有一搭沒一搭跟它講述最近的事情:

“媽媽去了趟家裏。聽說除了祖傳的咒術,最近跟科技有關的新術式也開始變多了。真有意思,像池袋那邊居然有女人一邊騎摩托、一邊使用關於影子的力量,大家都叫她‘無頭騎士’呢。”

“現在禪院家的家主用的就是和電影有關的術。所以京都那邊的大小姐們也跟著流行,開始看電影、學鋼琴。”

“她也想讓我學。但鋼琴、還有私人老師的費用真的很貴。我隻能去本家的教室免費旁聽那麼一兩次。”

“不過那個老師很凶,總喜歡用藤條打別人的手背。如果學不好的話,現在不僅是手臂,連手背也變得很難看吧——這麼想想,還好家裏買不起鋼琴,我隻要聽一聽磁帶就足夠了。”

“那個鋼琴曲的調子真的很好聽哦。我最近喜歡一位女鋼琴家彈的《Liebesleid》,不過她結婚改姓‘有馬’,最近也不常外出表演了……如果有錢,我真想跟她學學看。雖然不能彈琴,但我還是偷偷學了一段,要不要聽我唱唱看?”

狗興奮地“汪”了一聲,主動支起了兩隻耳朵,做出了忠實聽眾洗耳恭聽的傻樣子。

於是我笑著捏了捏它覆有絨毛的耳朵,抱著它望著天上的那輪明月,慢悠悠地哼唱起無詞的曲調。

家裏有很多這樣的磁帶,時不時融入一些天馬行空的想象進行變調,每天我都能給狗造出首新曲子打發時間。

夏日的深夜更深露重,風吹在身上帶著蝕骨的寒意,但狗身上卻暖和,所以隻要這樣抱著它,慢慢的、我也不覺得寂寞或者疼痛了。

服藥後的第三年,憂於我那遲遲不肯現世的咒術,母親親自將製藥師請到了家裏。

無論酷暑嚴冬,那個男的都會裝模作樣地穿著一身漆黑的衣裳,總是掛著假笑的臉上留有許多醜陋的疤痕,是個叫人一眼看去便會心生嫌惡的怪人。

多虧了他那成堆的“藥膳”,在我心中,“大夫”的形象已經同“嘔吐物”直接掛鉤。每次見到他我都會感到胃部一陣痙攣,恨不得立刻走開。

但“大夫”看起來卻很“喜歡”我——

每當他看向我,臉上總會出現滿意的笑容。

在常規檢查之後,“大夫”撫摸著我的頭發,發出讚歎的話語:

“藥不是好好地發揮作用了麼?”

“對待自己的孩子,應該更用心觀察才是。”

接著,“大夫”轉而對母親關切說:“倒是夫人您最近睡眠還好麼?我這裏有些新的安神藥。”

這個老道的江湖騙子在開發咒術這方麵見效甚微,卻十分在行治療平常疾病,話術也玩轉得巧妙非凡,三言兩語便打消了母親的疑慮,還順勢推銷了一些新藥物。

“小姐已經不需要再吃藥了。以後、她需要的是別的東西,或許下次我會帶過來。”

他笑著同我們告別,在轉身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當時我隻顧得為不需要吃“嘔吐物”而感到愉快,完全不曾料想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