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種粘稠又沉重的東西。
纏綿的呼喊、矯揉的笑容、沉重的吐息、濕潤的親吻、灼熱的體溫，每每接觸到這些由愛帶來的事物，我都會感覺到一種異乎尋常的惡心。
——好像有隻無形的大手狠狠絞住我的胃部，要把食物的殘骸連同內髒的碎屑一同擠出我的喉嚨。
所以比起和人相處，我更樂於躲在安靜的角落擺弄那些漂亮的洋娃娃。
但我還隻是個弱小的孩子，一旦失去了大人“愛意”帶來的庇護，便會橫屍街頭。
扮出乖巧的笑臉，全力討好他人才是無能者的生存之道。
正因深諳這個殘酷的道理，幾年來盡管我生活得十分壓抑，但也還算衣食無憂。
當發髻散亂、淚眼摩挲的女仆常子推開我房門的那刻，我便知道又到了發揮“討人喜歡”特技的時候。
“小姐，夫人她一直在喊您的名字……我真的勸不住了，請去看看她吧。”
常子似乎在方才的紛亂裏被鈍器砸傷了額頭，說話時殷殷的血珠正從她白皙的額角滑落，那模樣瞧起來十分淒楚。
為回應她那可憐的祈求，我從懷中取出手絹，為她拭去了血跡，愛憐地安慰說：
“常子已經做的很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穿過悠悠的長廊，拉開蒼白的紙門，入眼便是一片狼藉。
凡是能被雙手觸及的東西都被砸成了碎片，我的母親正趴在廢墟上嗚咽不止。
那副宛若被地獄之火焚燒、般若似的姿態實在令人恐懼。
但如果放任不管，就會像之前那樣，被母親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接受“連你也不要媽媽了麼？明明我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的拷問折磨——
都是因為我，我是個沒能覺醒術士的廢物，她是隻能生育一次的殘次品，所以我們才會被父親送到這間無人問津的別館。
她今日一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本家，正是為了求得父親憐惜、獲得物質上的一些支持。
可惜結局就是看到了父親和別的女人尋歡作樂的場景，不到傍晚就铩羽而歸，然後因所愛之人的冷眼露出癲狂的神色：
“他怎麼敢，怎麼敢當著我的麵和那種女人……”
“算了，我這次要到了不少錢，還有那位大人最新的藥方。等到泉鳥你覺醒咒術的那天，他一定會後悔的，然後再次拜倒在我的腳下，懺悔之前的所作所為，絕對會的。”
“我的好泉鳥，媽媽隻有你了，隻有你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抬頭見到我的那一瞬，母親便撲了上來。她狠狠鉗住我的雙手，開口時狂熱的表情令我心生寒意——
好像在和凶惡的熊搏鬥，一不小心就會被撕成碎片。
絕對不能露怯，得趕緊放鬆表情，對她露出笑容才行。
不斷對自己施加這樣的心理暗示，我努力牽動麵部肌肉，關切道：“嗯。我知道的，您都是為了我好。看到這些碎片我的心都要碎了，要是他們割傷到您，我該如何是好啊？我隻有媽媽可以依靠了，所以請放鬆些，在父親前來拜訪前千萬保重身體啊。”
“在我看來，春日萬千繁花也不及您一絲動人，所以別再哭了，媽媽……”
……
反複表達忠心以及依戀之情後，母親的哭聲逐漸弱了下去。
我扶著她癱軟的身體，接過常子端來的藥瓶，看母親將安撫神經的藥片服下睡熟後，終於從這糟糕的處境中解脫出來。
飯點，擺在我麵前的是一碗奇怪的飯食，顏色烏青，摻雜了最新的藥方，據說能激發我體內沉寂的術式。
那味道好似擦過嘔吐物的抹布，熏得我臉色也跟著發青。我忍不住猜想求子心切的母親正是因為喝了那些奇妙的“符水”才會在產期落下病根。
她在這方麵固執到可怕，為避免我挑食，甚至會吩咐下人隻能給我準備這種藥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