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朱耷說,尾巴,你出來,爹有話問你。

我走出臥室,愛理不理站在天井邊緣。他卻沒有任何話要問我,扛上八磅錘招手讓我跟他走。出了朱家老屋去往張寶山家,張寶山不在家,張寶山的老婆說,朱耷叔,又砸門來了?

朱耷趕忙把八磅錘放到地上說,哪裏的話,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砸您家門,我來求村長辦事。

張寶山的老婆說,又不是沒砸過,張寶山不在家,砸門也沒人攔你。

我那死老婆子糊塗,掂不出輕重。朱耷訕笑著退出張寶山家,回到簡易公路往北走。

朱耷問,尾巴,楓樹窩的金脈斷了?

他在幸災樂禍,巴不得楓樹窩的金脈早一天斷根,他去不了楓樹窩,別人也休想去,他得不到的黃金,別人也休想得到。他沒法將扔出去的黃金撈回來,在水門村人嘴邊就是一個永久的笑話,被人釘在白果樹上,無休止地朝女人們扔著金豌豆。他的懷裏揣著無數金豌豆,扔了將近半個世紀,扔了大半輩子,仍舊沒有扔幹淨。

我說,山君菩薩都不知金脈在哪裏,誰能未卜先知金脈斷了?楓樹窩就是個金窩,地底下不知埋藏著多少黃金,誰能挖得幹淨?

我故意搬出山君菩薩來壓製他,他果真擰緊了眉頭,我說得越誇張他的眉頭就擰得越緊蹙。

他說,我才問一句,你倒回答了無數句。

我說,不是我多嘴,而是楓樹窩埋藏著太多黃金。

他憤怒地剜了一眼我,可又不敢太發作,似乎怕得罪我。

他問,鐵腦殼分給你多少黃金?

我說,沒多少,都交給我娘了。

他說,你幫爹盯著鐵腦殼幾個,他們若是賭博你就報告給爹。

我說,我又不是你豢養的暗探。

他說,誰讓你做暗探了?你給我閉嘴。

他不讓我說話,我就開始唱歌,一首接著一首歌唱,每首歌都唱不完整,不會唱的就用鼻子哼哼。我希望他趕走我,可他忍受了我對他的折磨,臨到村部才揮手製止了我的歌唱。張寶山和朱富幾個圍坐在一盆炭火邊說著什麼事。

朱耷說,村長,開什麼發財會?

張寶山說,朱耷叔啊,沒開會,去,搬把椅子給朱耷叔坐。

朱耷說,我不坐,我有個請求,希望村上能答應我。

張寶山說,您說,什麼請求?隻要我能拍板的一定答應您。

朱耷說,撮箕窩的金礦是我發現的,村上對外發包三個礦點共收了三萬元承包金,可是我在撮箕窩虧本了,沒挖到黃金,村上該把我上交的承包金退還給我,我發現金礦沒功勞也有苦勞,要是我沒發現金礦,村上一分錢也撈不到,村上退還一萬元給我還賺了兩萬元。

張寶山說,朱耷叔,您的話貌似有理,可又不是這個理,村上發包金礦對誰都一樣,都是自願承包,誰虧誰贏村上概不負責。您說沒挖到黃金虧本了,把承包金退還給您,另外兩個礦點的承包金不也得退還給他們?村上去喝西北風?況且我了解到,朱富他們兩個礦點都挖到黃金了,您說您沒挖到,同一座山,同一條金脈帶,好像怎麼都說不過去。

朱耷說,我的確沒挖到黃金,說了假話讓石頭砸死我。

張寶山說,尾巴,你說你爹這請求合理不合理?

朱耷朝我丟了幾個眼色示意我別亂說話。

我說,你們大人的事我不懂。

張寶山說,喲,瞧這話說的,朱尾蠻聰明。

朱耷說,村長,我拖著這麼個兒,我不給他留點錢,將來我死了誰來照顧他?

我才知朱耷為什麼要我跟著他,他把我當做了一個可憐蛋,拿我來博取張寶山他們的同情。

我說,你別扯上我,我生生死死都不稀罕你照顧。

我不知該怎麼表達內心的憤怒,搶過桌上的一隻茶缸朝他砸過去,又往他臉上吐去一口痰,才拋下他走了。

朱耷說,這狼狗。

一隻茶缸從屋裏飛出來,沒能追上我。

我在村子裏浪蕩了半日,踢飛了無數塊石頭,咒罵了無數聲畜生,燒到了頭頂上的怒火才慢慢平息。

我沒有了去處,聖土山冰封著,朱家老屋不能回,村子裏沒有一個落腳的地方。我隻有去尋朱鐵頭的賭場,尋了幾遍都沒尋著,不知他們藏到了什麼隱秘之地。彭聖手在給人縫屁股,有幾個人摸黑去鬆樹窩打野石頭,以為那裏出了人命會管理鬆懈,結果金石頭沒偷著,兩個人的屁股倒讓狼狗咬了個稀巴爛。

我從彭聖手診所出來遇上朱黃銅,就被他黏上了,我走到哪他跟到哪,寸步不離。

我問,黃銅,你是不是個冤鬼?哪兒不能去,非得纏著我?

他說,我不纏著你,纏著別人不解決問題。

我說,我能幫你解決什麼問題?

他說,把你的皮老虎賣給我。

我說,做你的白日夢。

他說,你大哥是鐵匠,你爹是鐵匠,你爺爺朱鐵是鐵匠,你曾爺爺朱敬山也是個鐵匠,你曾曾爺爺朱鼠是你們家打鐵的老祖宗,你們一家都是鐵匠,你們兄弟不應該霸著皮老虎,打鐵用不著皮老虎,皮老虎是金匠才用的寶貝。水門村隻有我家才是金匠世家,我爺爺朱金銅是個金匠,我爹朱紅銅也是個金匠,還給你爺爺朱鐵打過金菩薩和金豌豆。我爹把打金的手藝傳給了我,我要把它傳給我兒子。你們兄弟太不道德了,偷了我家的手藝,奪了我家的飯碗,這就好比殺了我爹,是我的殺父仇人。我不記你們的仇,可你們該把皮老虎送給我,把我家的生意歸還我。

我說,你不是個銅匠麼?我家沒有一個兄弟打銅的。

他說,你說銅和鐵哪個更像黃金?

我說,銅和鐵都不是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