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朱大腸得了一兩二錢黃金說,大手兄弟,兄弟可是做得淺薄了,買肉下回還找我。

揣了黃金又說,老嬸嬸,您好福氣。

朱樊氏說,哪來的福氣?一個個都不容我閑心。

問朱大手,你的護身符呢?

朱大手說,娘,您大冷的天跑來就問這個?我情願沒得那護身符。

朱樊氏說,老大的一個人還說孩子話,你可是他們的大哥,你的弟弟們都看著你,放哪了?拿出來給娘瞧瞧。

我是他們的狗屁大哥。朱大手從口袋裏掏出紅布小包遞給朱樊氏,紅布小包染了灰塵,褪了幾分顏色,不過完整得很。

朱樊氏將護身符還給朱大手說,你收好,別弄丟了。

朱大手說,又不能當黃金使喚,丟了幹淨,沒黃金活著也等於死了。

你就不讓人省省心?!朱樊氏揚起筋骨畢現的手掌作勢要扇他。

大嫂說,娘,他都成老虎了,家裏讓他折騰得像被大水洗了,誰都說不得他半個不字。

朱樊氏偏把手放下,掉頭朝門外走。出了朱大手的院子,又去往朱鐵頭家。朱鐵頭的院子喧喧嚷嚷的,隔著一塊水田就聽得見好幾個人的說話聲,其中就有溫二喜。

溫二喜說,鐵腦殼,你為什麼克扣我的黃金?我沒少交一分錢股金,不比別人矮半個腦袋,就欺負我孤兒寡母的,別人分多少我也要多少,一厘黃金都不能少。

朱鐵頭說,我鐵頭什麼人,在聖土山做了幾屆礦長,哪位見過我欺負孤幼寡老病殘?哪位說過我一錢半兩的不公平?該給你的一厘都不會少,不該給你的你別妄想多拿。

溫二喜說,你說為什麼我比別人拿得少?

朱鐵頭說,你交了股金沒出工,誰給你出工工錢就給誰,啞巴頂替你出工工錢自然給啞巴。

溫二喜說,要給也是我來給他。

朱鐵頭說,我還真怕你不給他,別人會變著法子說我苛待了啞巴,我鐵頭丟不起這個臉。

溫二喜的臉急紅了,筋氣綠了,眼冒火了,嘴唇翕動著,就是吐不出一個字。

朱樊氏說,鐵頭,該給人家的,一定得給人家。

朱鐵頭說,娘,您不知肚知腸別插話,給啞巴的工錢同別人一個樣,不多一分,也不能少他一分。

又說,溫二喜,你不滿意下回就別入我的股,要是入我的股,你不出工,工錢我照樣扣除,當著我娘的麵,我今天把話說清楚。

朱樊氏說,侄媳婦,鐵頭要是虧待了你,你就告訴我,看我怎麼收拾他。

鐵頭,你也就敢把我一個寡婦當軟柿子捏,你有鐵膽去捏捏張正拳。溫二喜佯裝出飽受百般淩辱的模樣走了。

朱鐵頭說,捏了就捏了,又不是沒捏過。

我在自己的臥室擺開了戰場,皮老虎趴在桌子底下,噴槍擱在桌麵上,拇指頭粗的小鐵錘,一塊菜盤般寬大的紅泥陶片,小刻刀,銀白的鑷子,光滑的木棍,一塊豆腐大小的鐵砧。我要用皮老虎造出金豌豆金核桃,至於打不打造金菩薩,或者打造別的什麼,暫時沒計劃。

水門村到處都是賭場,從早到晚都是酒宴,朱家老屋卻是墳墓一般的寂靜。隻要我不走出臥室,朱樊氏就不會來打擾我,臥室是安全的,不會有翻滾的石頭,不會有塌方,也不會有啞炮,沒有東西能要去我的性命。我安安靜靜做我想做的事。我將門用鋤頭扁擔頂死了,誰想進也進不來。

我將那些醜陋的碎金放在陶片上,用噴槍燒著它,瞅著它慢慢熔化,變成一粒粒圓滑溜光的金黃豆。金黃豆冷卻後我將它捶成金豌豆。我造出了一溜金豌豆,將幾粒金豌豆重新熔化了,將它們彙聚成一顆金核桃。我將金核桃握在手心把玩了老半天,金核桃不過是個比金豌豆更有重量的黃金體,並沒有什麼奪人眼球的地方。我想我得打造一個讓人眼睛發亮的東西,金菩薩?金女人?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世外之物。如果是一個金女人,不知該照著誰的模樣來塑造她,況且朱小眼已經造出第一個金女人。

後來我忽然被一個淫蕩的念頭攫住,將金核桃和金豌豆都熔化了,敲打成一根圓滾滾的黃金柱,將柱頭打磨圓滑。我造出了水門村的第一根金繭。它梗著脖子,青筋畢現,驕傲得像個目空一切的英雄。我被自己的創意激動得幾天幾夜都沒合眼,水門村除了我,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打造金繭。我甚至拿它同自己的繭比劃了一下,看看誰更強大。我很沮喪,我的繭遠不如金繭雄壯,我的繭就是蔫頭耷腦的猥褻小人。

金繭通身散發著黃金和繭雜交後才有的淫邪的光芒。我忽然想,它該是朱耷的繭,如果沒有如此巨大的金繭,朱耷哪來的氣力耕耘朱樊氏那天寬地厚的沃野,又上哪去鼓搗朱大手他們,他那噴泉似的精液又從哪兒噴薄出來。他不知用這金繭勾引過多少女人,否則那麼多金豌豆扔給誰去,還不是扔進了女人的屄窟。我勾起指頭敲了一下金繭的腦袋,這壞種不隻強過我,還強過了水門村多少男人。那些男人不像我,他們不隻會嫉妒它,仇視它,也會熱愛它,把它視若己出,女人們對它更是疼愛有加,勝過疼愛她們喜歡的任何一個男人。

怎麼收藏它是個問題,不可能把它當菩薩放在神桌上供奉著,也不能把它丟在糞缸裏。隨身帶著怕弄丟了它,不時時看守又擔心別人偷走了它。後來我找來一塊磚,用鑿子掏了一個窟窿,將金繭塞進去用泥封住口,將磚窟窿朝下扣在桌子上,就像一口泥棺。從外表看是塊尋常的磚,該不會有人對它起疑心。我放下膽子走出門,可立刻就後悔了,不該把它造成一個金繭,萬一被人偷了去,我的損失就慘重了。叫我毀了它,怎麼下得了手?我將自己拋進了煎鍋裏,煎了前胸又烙後背,炭烤火燒的,哪兒都痛。我被一個金繭所累,不得已又折回朱家老屋。

我剛要搬動泥磚時窗外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是朱耷,不知從哪兒流竄回來了。我趕緊撤回手,懼怕他識破泥磚的秘密。我忘不了他騙走金蛋的事,始終饒恕不了他。他縱火燒毀異鎮女人的棚垛後好像銷聲匿跡了,好久沒鬧騰出什麼動靜。誰也不知他到底積攢了多少黃金,夠不夠打造一尊金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