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究竟是狐祖還是讚佩神女?”林守溪問。
“這很重要麼?”司暮雪雲淡風輕道:“每個人在世上都有許多身份,你是林守溪,也是魔道兩門的弟子,是楚映嬋的學生,巫幼禾的夫君,是今日臨賞長安的客人,至於哪個身份最適合此刻的你,重要麼?若連何為我都無法勘破,又怎能得道呢?”
“我們可以有許多身份,但你自始至終隻有一個。”慕師靖冷冷回譏:“皇帝的奴隸。”
“每個人都應該是皇帝的奴隸。”司暮雪卻是坦然。
“我可不像你這麼喜歡當奴才。”慕師靖道。
“不,不是的。”
司暮雪搖了搖頭,解釋道:“皇帝陛下並非具體的存在,而是一個信念,譬如你無法畫出一個完美的圓,但你心裏一定有一個絕對完美之圓的理念,你畫的所有不完美之圓,依據的都是這個完美的理念,陛下對於凡人來說,就是這個完美的圓,她是權力的終極,是美的終極,是力量的終極,是一切的終極,凡人的修仙成聖之路,隻不過是對陛下的靠近而已。”
“荒謬。”慕師靖說:“這番話隻是你一廂情願的蠢話罷了。”
在慕師靖的心裏,她自己才是美的尺度。
“好了,不與你這小姑娘詭辯了,儀式即將開始,我要去見陛下了。”
司暮雪回過身時,懷中不知何時抱起了一捆紅綾,她將紅綾一鋪,虛空中像是一條看不見的斜坡,托著那紅綾遠去,越過皇城,直抵那燈火幽幽的巨燈。
紅綾鋪好之際,司暮雪也褪去靴子,盈盈地踩在了上麵。
下方的民眾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場景,紅綾上的神女對於他們而言雖隻是驚鴻一瞥的模糊影子,但人們還是紛紛發出了喝彩。
“你說皇帝是最美的,我不認同。”林守溪說。
“那你覺得怎樣是最美的呢?”司暮雪問。
“將這種美毀滅的時候。”林守溪平靜地說。
司暮雪眼眸一眯。
林守溪與慕師靖已抽出了劍,斬了過來。
“還不死心麼?”司暮雪輕歎。
接著,她聽到了少年少女輕輕的唇語,分別是‘你是龍’和‘擒龍手’。
……
從人們的視角來看,紅綾之上,隻是一場別開生麵的舞蹈。
紅發少女踮著足尖在血色長緞上彈跳,玉腿交錯不休,纖美的腰肢風中柳條般擰轉款擺,風情萬種,另外一對黑裙白衣的少年少女則是助舞,他們持著劍以紅綾為軸飛繞,紅綾被寸寸斬碎,雪花般滿天紛飛,為這場優雅的舞蹈增添了幾分淩厲之色,更凸顯出這位舞女精巧絕倫的技藝。
曲樂聲隨之奏起,先前遊過長街的車與此處聚攏,伶人們或奏或舞,對月歌唱,將這氣氛一點點推向最高潮。
林守溪與慕師靖已並肩作戰過不知多少次,早已默契非凡,他們對於‘龍’的天然壓製更是拉近了與司暮雪之間的差距。
先前慕師靖任由司暮雪捆住手腳,隻是示敵以弱而已,為的就是在這場盛典真正開始後將其一舉擊潰。
可是不夠,還是不夠。
吞噬了道果的九尾妖狐已是事實上的妖道至尊,麵對這魔道傳人的劍,她甚至能用輕盈靈巧的舞姿舉重若輕地接下,於眾目睽睽之下贏得喝彩聲。
紅雪亂落,綢緞紛飛。
林守溪與慕師靖雙劍合璧,卻也無法阻擋住司暮雪的前行,此刻的他們隻是陪襯而已。
司暮雪沿著紅綾走過長空。
煙花不斷升起。
與之一同升起的,還有花燈。
寫著願望的燈由人們雙手捧起,一盞盞地浮向高空。
這是千燈之夜。
也是皇帝的誕生之夜。
林仇義立在燈旁,主持著這一切。
少女唱完祝詞之後,略顯不合時宜的洪亮樂聲響起。
司暮雪從遠處走來,落到了為她特意準備的舞台上。
司暮雪立定,回眸,看向了那兩個持劍追來的少年少女,淡淡道:“也陪你們玩了一路了,還不知足麼?前麵是皇帝重生的聖境,莫再踏足了。”
司暮雪淩空一指。
一道劍氣從她的指尖激射而出。
她本以為他們接不住這指,但她的眉很快蹙了起來——隻見林守溪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塊古怪的黑色盾牌。
劍氣如泥牛入海。
林守溪沒有半點停頓,鷹隼淩空般的身影舉劍劈下。
歌舞台上,三道身影再度纏鬥在一起,直打得高台崩裂,綢緞燃燒,花燈毀滅。
未等奏樂者們反應過來,又一輪煙花升上了高空,奪去了人們的視線。
煙花綻放滿天。
林守溪與慕師靖沒有分神去看煙火,他們使出了畢生所學,在河圖洛書的心法之下,兩人不斷交換著身位,司暮雪的大部分攻擊被皇帝的屍體擋去,她也被他們愈發猛烈的攻擊逼得開始後退。
林仇義歎了口氣,終於也走上了幕前。
他攔住了林守溪與慕師靖。
“去做你的事吧。”林仇義對司暮雪說。
司暮雪將微亂的紅發重新定好,她平靜道:“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們的名字寫在生死簿上。”
司暮雪長袖一展,舞若魂幡。
而她要做的,也正是招魂。
將皇帝的神魂引落人間。
似是命定的巧合,司暮雪經曆了一切後抵達厄城,吞噬了幽冥的道果,而她的幽冥之力恰恰成為了皇帝重生的橋梁……這真的是巧合麼,還是皇帝給予她的‘命中注定’呢?
司暮雪也不明白。
滿城燈火裏,她搖晃著魂幡。
越來越多的花燈升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