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質問畫師為何要騙人,畫師見是聖菩薩當麵,不敢造次,連呼冤枉。
“你是當地最有名的畫師,就可將這破畫賣這般貴麼,你這是欺負傻子?”小禾不悅發問。
“菩薩冤枉啊……菩薩須知,我養出今日的名聲,花了足足三十年,這三十年裏,我不僅走遍各大山川,還入過宮廷,人們都認可我,所以一幅畫好不好不是由他們決定的,而是由我決定的,這不是我的專橫,而是人們主動賦予我的權力,點石成金的權力。”畫師真誠地說:“我今日賣這幅畫,便是想知道,我的權力到了何種地步。”
小禾回頭望去,見富商們還在為畫競價,越來越火熱,也不知是喜是憂。
“可縱是你名聲響亮,還是被強盜綁了。”小禾說。
“與我一起被綁的是位籍籍無名的書生,在聖菩薩來救之前,他就被殺了。”畫師說。
“所以你沒有騙人?”小禾最後問。
“當然沒有,這是藝術!”畫師擲地有聲。
小禾若有所悟,她沒有多為難這名畫師,轉身離去。
走著走著,小禾停下了腳步,問林守溪:“如果我賦予你權力,三妻四妾的權力,你還會娶多少個呢?”
林守溪一聽,哪敢眨眼,隻是很不巧,恰有一陣風沙吹來,猝不及防間,林守溪被迫眨眼。
眨了三下。
“三個?”小禾眯起眼眸。
林守溪連忙搖頭,但他頭部難以動彈,隻能作輕微的顫抖。
“哦?三個還不夠嗎?”小禾刻意曲解他搖頭的含義。
“……”
林守溪感知著身後凜然的殺意,噤若寒蟬,不敢造次。
之後小禾倒是沒有去棺材鋪,而是帶他去河邊轉了轉。
河邊人家很多。
人多的地方,總免不了有奇人異事。
正在河邊閑逛著,忽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衝撞出來,跑上大街,抱著腦袋仰天大喊,很是痛苦。
小禾推著林守溪過去看。
這個書生是當地有名的學究,寫過不少赫赫有名的書,他不會修行,卻對無數修行者的修心之路給出了根本性的指導,受人尊敬。
數年前,這位老學究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開始潛心研讀古籍,修繕他的作品。
但數月前,老學究卻瘋了。
眾人連忙去攔,學究的老母親也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跑了出來,拉著兒子的手哭。小禾發現,這位母親她見過,幾個月前,這個老奶奶曾來廣寧寺討過治療瘋癲的藥,她見老奶奶良善,便給了個方子,不承想這老學究的病比她想象中更嚴重。
老奶奶見到了小禾,忙喊:“聖菩薩救命。”
小禾借來紙筆,寫了張符,溶入水中,讓老奶奶給她兒子服下,喝完符水後,老學究漸漸歸於清醒,他謝過了聖菩薩,失魂落魄地回屋。
小禾心中疑惑,跟了過去,詢問他瘋癲的原因。
老學究告訴她,他瘋癲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誤解了自己,所以瘋了。
“誤解自己?”小禾倍感疑惑。
“嗯,我十年前寫過一本講述道境的書,但幾個月前,我再次翻開,卻沒有讀懂……與其說沒有讀懂,不如說是曲解了十年前的自己。”老學究喟然長歎,說:“十年前,我的想法好像是對的,但現在,我卻再走不上那條對的路了。”
“是因為年事漸老,力有不逮嗎?”小禾問。
“也許是,也許不是。”老學究說:“或許隻是因為十年前的我沒有表達清楚……文字就是這樣,沒有辦法做到真正的達意,字在落到紙上的那刻起,人的本意或多或少會被文字所曲折,哪怕我是它的作者,回望審視之時,我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小禾似有明悟,她輕輕點頭,繼續問:“那您又為何會瘋呢?”
或許是思慮成疾,這一次老學究沒能給出回答,他坐在椅子上,形容越發蒼老。
小禾推著林守溪告辭離去。
小禾知道,老學究口中的誤解不是世俗意義上的誤解,而是文字對人天然的束縛,這是必然的事。
但她與林守溪之間,卻有許多世俗意義的誤解。
是該將它們消解了。
時間又過去了七天。
這七天裏,小禾每日推著林守溪下山,走走看看,尋訪風土人情。
七天後,林守溪的手腳依舊不能動,但咽喉倒是恢複了不少。
這是小禾的強製要求,她希望林守溪能快點說話,所以讓他著重療養咽喉,於是這些天,他內鼎煉出的丹藥,幾乎都朝著喉嚨傾斜了。
可以說話後,林守溪當然無法避免小禾的拷問。
佛鍾敲響。
夜深人靜,門窗緊閉。
屋內。
小禾拿了根小木棍,將林守溪的腦袋當成木魚敲了敲,嚴肅地說:
“我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解釋,不許再弄虛作假,若再騙我,我今晚就離開,並且絕不會原諒你了。”
三個月過去了,小禾的心情早已平複,這期間她想過很多,心中數度天人交戰。此刻她的言下之意也很明顯:林守溪還有被原諒的機會。
不過這次機會須他親手把握。
林守溪嗯了一聲,深吸了口氣,準備說話——他的肺部還是碎的,吸氣時宛若刀割。
終於,他開始坦白起了往事。聲音依舊虛弱沙啞:
“我與楚映嬋之間的事要從拜師後說起……”
他剛說完第一句話,就被小禾清叱著打斷了。
“等等!”小禾神色錯愕,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你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