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藏匿著無數巨獸屍體的山峰裏不乏高手,過去,他們裹著衣袍,帶著麵具,神秘而強大,哪怕是天上的大鵬飛鳥也躲不過他們的圍殺,他曾經見過一個白麵高手斬殺三頭獅子的畫麵,如潮的劍光深深震撼了他,那時候,他覺得這些人早已脫離了人的範疇,他們是這個世界的征服者。
直到邪神降臨。
這些身懷絕技的高手沒有一丁點反抗的力量,他們被倒吊著殺死,掛在了樹上。
許多硬挺了兩三年的孩子看到了看守者的死狀後也支撐不住,顫抖著拔刀,捅進了自己的嘴巴裏,但他沒有,他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是世人眼中的魔鬼,卻是他的救世主。
這個念頭在後來得到了應驗……灰霧逐漸散去後,山中來了一批陌生的人,他們麵容俊美,衣著樸素幹淨,背負寶劍,他們是被異象驚動,前來調查的修真者。
原本山中的數百人幾乎死傷殆盡,隻活下來了包括他在內的七個孩子,這些孩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的耳朵受過傷,聽覺存在問題。
孩子們被送到了神守山,關在一棟樓裏,束縛全身,一個月後才被釋放。
這一個月裏,他們的待遇不錯,飯裏有肉,但最初,沒有孩子敢動筷子,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裏,吃肉會被打死。他是第一個吃肉的,吃得很熟練,其他孩子看到他沒有挨打以後,才終於跟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之後的歲月裏,光照了進來,雖然他的出身讓他被視為異類,但他終於開始自由地活著。
大約花了兩年的時間,他才逐漸走出了深山的陰影,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心智也漸漸與常人趨同。照顧他的人問他之後的打算,他毫不猶豫地說想加入神守山,成為殺妖魔的仙人。
神守山的入山考試很苛刻,但他意外地通過了,他沒有任何法術根基,憑借的隻是一身強韌體魄——因禍得福,這身體魄竟是他常年浸泡獸血鍛造出來的。
邪神是神山的禁忌,他遇到過邪神,雖幸運未死,但終究是個隱患,門主們大都認為他應該被送去萬濁堂,由人終生看管,失落之際,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來我們門下吧,師父願意留你。”
他仰起頭望去,看到了一個同齡的少女,少女立在山崖高處,遙遙地指著他,她編著漂亮的鞭子,青色的裙擺在春風中飛舞。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他立在天井般的高崖下,遙遙地注視著她的眼睛,浩大的風從天而降,將他籠罩。年少的他決定記下這一幕場景,至死不忘。
後來他成了她的師弟,每天的任務就是幫她寫作業,她為了能讓他更好地幫她寫作業,所以也會定期為他輔導功課。
非但如此,哪怕是他的名字,也是她幫忙取的。
在深山時,他隨時會死,名字沒有意義,離開深山後,被帶出去的孩子也隻擁有編號,他的編號是三。
“從此以後,你的名字就叫頌吧。”
“頌?是歌頌恩德的意思麼?”
“不是。”
青裙師姐沒有解釋更多,但很快,他明白了。師姐沒有給他姓,但因為他整天幫師姐效力的緣故,許多人也默認了他的姓——宮。
師姐的名字叫宮盈,於是他叫宮頌,聽上去有著不錯的默契感。這兩年裏,他的夥食得到了改善,擺脫了骨瘦如柴的模樣,漸漸有了少年獨有的秀氣與英俊,所以許多人戲稱他是師姐的童養夫。對這個說法,他從來都是一笑置之,每當午夜夢回時,深山洞窟中的絕望排山倒海般壓來令他驚醒時,他都會愈發珍視眼前的生活,不敢有再多奢求。
事實上,如果沒有那場遠赴北地的冰海之行,他們也不會相戀,關於那場北地之行,他將真國之外的故事寫成了一份日記,這份至今還留存在神守山的日記第一句話就曾震撼過許多修真者:世界是一個冰球。
……
洛書的內景像是一片被剪裁下的宇宙星河,無數的光帶寂靜地流動著,它們好似彙聚而成的熒光沙粒,奔流不息,又給人以絲綢般柔滑的視感。
而這個內景中央的最高處,一個巨大的漩渦轉動著,從遠處看,它的轉動是緩慢的,紋理則像是洶湧的雲。
青裙與白衣就這樣飄浮在漩渦之下,仿佛虛空中的兩粒星塵。
他們都在沉默,也都知道對方是在沉默中回憶過去。
他們誰也沒有打擾誰。
這個獨屬於他們的世界,這個寂靜的洛書世界之外,滿身鮮血的林守溪還在與怪物搏殺著。
他將劍捅入了一個巨型人類的脖頸裏,繞著他身體奔了一圈,將巨顱斬下後,淩空飛躍過骨橋,來到了最後一座山峰。
這是暴怒之峰。
山峰上有數十個火山口,它們持續不斷地噴湧著濃煙與熔漿,山峰的地表炙燙,可以將生鐵烤紅。鎮守此地的是一頭紅色的巨怪,它的身體總地呈現一個厚重的三角形,相連的岩石宛若一副沉重的鎧甲,填充石縫的火焰是它的骨關節,它沒有雙腳,下體由火焰構成,形似幽靈。
林守溪剛一踏上這座山峰,象征著暴怒的石怪就揮拳砸去,巨拳轟出的瞬間,拳尖與空氣摩擦,甚至形成了白色的音錐——純論力量而言,它是這七峰之中最強的。
它的身形巨大,林守溪避無可避,橫劍格擋的身影被一拳砸飛,直接鎮回了巨人屍骨未寒的山峰上,身體更是直接砸入了山壁之中。
這是一路的搏殺,也是林守溪不斷挑戰身體底線的過程。
他現在隻要輕輕動一動,就能聽到骨頭發出的刺耳聲響,這些刺耳的聲音像是警告,警告他不要再戰鬥了。林守溪充耳不聞,他伸出右手,抓住了左臂的骨頭,將有些扭曲的臂骨硬生生掰正了,他將自己的身軀從山峰裏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