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又有人叫:“大家別難為人家黃書記了,黃書記的為人誰不知道?真弄得黃書記撤職下台,對咱又有啥好處啊?還不知換個什麼烏龜王八蛋管破產呢!咱就按計劃去省上群訪,不是餘可為省長管這事嗎,就讓餘省長來和咱對話!”
黃玉禾道:“哎,哎,同誌們,這就是為難我了,成千號人跑到金寧,還是對話嗎?是向省委和省『政府』施加壓力嘛,影響安定團結嘛,是我的工作沒做好嘛!”
看得出,這個『騷』動之夜黃玉禾仍憑自己的人格力量做工作。嶽清蘭也知道,從去年南二礦試行破產,到今年整個南部煤田的破產,黃玉禾一直是這麼做的。嶽清蘭不無悲涼地想,這實際上很危險,工人的實際困難長期得不到解決,再偉大的人格力量也會貶值,腳下的大地就要崩潰,到那時再來解決問題就太晚了。
然而,讓嶽清蘭沒想到的是,這種貶值和崩潰竟然當場她眼前發生了!
就黃玉禾這番話說完沒多久,周貴根又眼淚汪汪開口了:“黃書記,嶽檢,我知道你們是好人,大好人!我今天的情緒不是對你們的!我的情況你們知道,我也不這裏說了,說了丟人啊!起碼的社會保障都沒有,讓我們今後怎麼辦啊!”
嶽清蘭馬上想到了周貴根賣『淫』的老婆,心一下子收緊了,真不知該如何接話茬兒。
周貴根眼中的淚滾落下來:“黃書記,嶽檢,你們啥都別說了,就當不知道今天這事,就讓我們明天去金寧!我們不難為你們,你們也別難為我們!黃書記,你趕快走吧,算我們大家求你了!”說罷,竟“撲通”一聲跪到了黃玉禾麵前。
黃玉禾死命去拉周貴根:“貴根,你這是幹什麼,啊?起來,快站起來!”
不料,周貴根沒站起來,許多場的工人同誌又跪下了!
黃玉禾驚呆了,眼裏含著淚水,很衝動地嘶聲道:“同誌們,你們這是幹什麼?啊?起來,都站起來啊,如果你們還相信我這個主管破產的集團黨委書記,就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向省委書記李元焯書記同誌做一次當麵彙報!如果省委仍然沒有一個明確態度,省『政府』仍然不把彭城礦務集團南部煤田困難職工家庭列入低保範圍,我就當場向省委和省『政府』遞交辭職報告,主動去做下崗幹部,也結賬回家!”
一片鴉雀無聲,工人們仍那裏跪著,無數雙仰起的眼睛緊盯著黃玉禾。
黃玉禾淚水泫然,口氣慘痛,近乎哀求:“同誌們,你們還能讓我怎麼樣啊?啊?如果你們認為這樣跪著就能解決問題,那好,我也給你們跪下了!求求你們體諒一下我的難處,給我一點理解,也給我們黨和『政府』一點理解!”
嶽清蘭覺得不太對頭,一把拉住要跪下的黃玉禾:“同誌們,據我所知,低保問題省裏一直研究,因為一些客觀情況,解決起來可能要有個過程。我相信,也希望同誌們相信,這個問題終總會解決的,中央和政務院有規定嘛!請大家站起來好不好?咱們是工人階級,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膝蓋骨都不能這麼軟啊!”
又是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過後,麵前的工人同誌才陸陸續續站了起來。
黃玉禾這時已從短促的衝動中恢複了理智,語氣也鎮靜多了:“這就對了嘛,不能這麼感情用事嘛!同誌們不是不知道,為我們彭城市南部煤田的破產清算,省裏已經拿出了六個億!我們江東省不是欠發達省份,可江東的發達主要是蘇南的貢獻,我們江北欠發達啊!省裏又有那麼多大事要辦,總有個輕重緩急,是不是?”
周貴根流著淚問:“黃書記,像我這個情況還不急嗎?還能緩下去嗎?”
黃玉禾心裏很有數,緩緩點著頭道:“所以,我才要向省委李書記做一次當麵彙報,爭取快的時間內解決這個問題!”沉默了片刻,又說,“因此,我又想了,我去向省委和李書記彙報,你們好就不要去代表了,這不太合適!該做的工作我都會力去做,該說的話我都會說,這是我的職責所,請同誌們相信我!”
工人們又七嘴八舌說了起來:“我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現實!”
“黃書記,我們一家老小要吃飯啊,破產都一年了,萬把塊錢早吃完了!”
“就是嘛,不能光逢年過節搞一次送溫暖啊,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呢!”
…………
讓嶽清蘭和黃玉禾都沒想到的是,正說著送溫暖,市裏就來送溫暖了,帶隊的竟然是市委書記唐旭山和市長林森,還帶來了四卡車袋裝米麵和十五萬元現金。
嗣後才知道,那夜,唐旭山從林森那裏得知了上訪專列的事,驚出了一頭冷汗,從外事活動現場直接去了南二礦。林森見唐旭山是這麼個態度,也不敢怠慢了,一邊急急慌慌地從住處往南二礦趕,一邊讓市『政府』辦公廳緊急調來了米麵和現金,追著他的專車送到了南二礦。這種事情上,林森的工作效率高得驚人。
因為黃玉禾此之前已做了大量工作,加上市委書記、市長親自來到工人中間,一場嚴重危機又暫時化解了。場的工人每人領了一袋米麵,拿了一百五十元送溫暖的困難補助費走了,1494次列車的車票也由市『政府』辦公廳的同誌收了上來。
工人們散去後,唐旭山對黃玉禾感慨說:“我們的工人同誌還是通情達理啊!”
黃玉禾帶著情緒道:“唐書記,我們的工人同誌通情達理,可我們這些當領導的呢?到底職心了沒有?靠這些小恩小惠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嗎?您和林市長今天能連夜趕來,不但讓工人們感動,也讓我感動。但是,你們市委、市『政府』能這麼天天給南二礦的工人同誌們發米發錢嗎?其他礦的工人們再叫起來又怎麼辦?”
唐旭山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長長歎了口氣說:“所以啊,老黃,我這裏倒有個想法,先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見:你這同誌願不願意協助市裏做點工作啊?”
黃玉禾有些意外:“我?協助市裏做工作?唐書記,您什麼意思?”
唐旭山仰望著星空,緩緩道:“根據我們彭城的特殊情況,市裏準備成立一個社會保障救援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由我兼任,我想請你做主持工作的副組長,專門負責協調弱勢群體的保障問題。不但彭城礦務集團的失業工人家庭,還有市屬五百六十多家企業的八萬多困難群體,都交給你,當然嘍,彭城的家底也會交給你!”
嶽清蘭聽了這話,心裏不由得一驚:這個市委書記想幹什麼?打什麼算盤啊?
林森『插』了上來:“老黃,這事唐書記今天和我說了,我第一個表示讚成!你老兄別看人挑擔不吃力,也別老背地裏罵我冷血動物,你做了這個副組長以後看看咱市的家底就知道了!可為同誌和陳誌立那屆班子給我們拉下多少虧空啊?隻怕我和唐書記這一任都還不清!我倒想為弱勢群體多辦好事,可錢哪裏呀?!”
唐旭山不高興了,狠狠瞪了林森一眼:“林市長,你怎麼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啊?可為同誌和誌立同誌給我們拉下了虧空,誰又給他們拉下了虧空?這樣推卸責任,我看可以推卸到國民黨頭上去!國民黨被轟下台時給我們『共產』黨人留下的虧空多不多?是什麼爛攤子啊?我們不也挺過來了嗎,今天還創造了震驚世界的改革奇跡!所以,我們現什麼都不要說了,其位就要謀其政,就要把責任擔起來!”
嶽清蘭這才明白了,唐旭山今天看來是要用人,用黃玉禾抓這彭城第一難。
果然,唐旭山又撫著黃玉禾的肩頭動情地說:“玉禾同誌,實話告訴你:我對你已經觀察了好長時間了,你這個同誌心裏有老百姓,和老百姓有割不斷的血肉聯係,難得啊!坦率地說,像你這種好幹部已經不多見了!現我們有些同誌太會當官了,整天看上麵的臉『色』,就是看不到人民的疾苦,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
黃玉禾激動了:“唐書記,你說得太好了!人民是我們各級領導幹部的衣食父母,是我們黨和國家賴以紮根的大地,大地動搖了,我們黨和國家就危險了!”
唐旭山也激動了:“這麼說,玉禾同誌,你同意來幫我堵這個槍眼了?”
黃玉禾一把拉住唐旭山的手:“不是幫誰堵槍眼,是為弱勢群體承擔責任!”
唐旭山道:“那好,這個領導小組我們就快成立起來,市裏再困難,也先擠出一部分資金來啟動。但是,礦務集團那部分的大頭還要爭取由省裏出,你去找可為同誌談,找省委書記李元焯書記同誌談,還可以去找蕭宸同誌談,就像你答應工人同誌的那樣,快去談!”
黃玉禾一時沒注意到唐旭山提到找蕭宸同誌談,否則肯定覺得奇怪,蕭宸同誌是黨群副書記兼紀委書記,這經濟工作找他幹啥呀?所以他隻是自嘲道:“唐書記,您不知道,咱可為省長已經罵我是討債鬼了!”
唐旭山口氣很嚴肅:“怎麼這麼說呢?對煤礦工人的曆史欠賬不還怎麼行啊?低保問題中央和政務院都有文件的,必須貫徹執行嘛!玉禾同誌,我看這個討債鬼你就做下去吧,為老百姓討債,功德無量嘛!”
這夜,市委書記唐旭山對失業礦工的積極態度給嶽清蘭留下了深刻印象。
還有一件事印象也挺深刻:臨上車時,唐旭山還說:“清蘭同誌,你今天做得不錯,陪玉禾同誌趕到南二礦現場來了,很好啊!看看礦工同誌的困難情況,再看看那些**分子的犯罪卷宗,我相信你嶽檢察長將來的起訴會有說服力!”
當一切暫時辦妥之後,唐旭山轉身一邊往車上走去,一邊撥了個電話,手機放近他耳邊的時候,嶽清蘭從那短暫的一刹那間注意到他手機屏幕上顯示出“蕭書記”三個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