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是“待”字,江月是不是一直在等待某人呢?就像傳說中牛郎織女一年一度隻有在七夕才能相見,其餘時間是在等待。江月每天晚上都會準時出現,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幾千年如此,誰讓月亮這麼做的呢?作者猜,一定是在等待某人吧。在詩人心中,江月是有情的。可見詩人是多麼的浪漫。我們現在知道,月亮是地球的衛星,由於引力的原因,才會圍繞著地球轉,有規律地轉,如果說月亮真是在等待著誰,那一定是地球了,幾十億年不離不棄,最是忠貞不渝了。
詩人不知道月亮為什麼繞著地球轉,但他由月亮年年歲歲的守候,想到了人世間的感情,美好的感情不就是長久的相守相伴與相思嗎!這樣的感情在張若虛的筆下一一鋪展開來。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這四句總寫離人和思婦分隔兩地、互相思念的感情。大家可能會有疑問,《春江花月夜》寫的是夜晚的場景,怎麼會有白雲飄然而過?其實,在天氣特別好的夜晚,皓月當空,若剛好有片薄雲正對著明月飄過,月亮反射的光線就會穿透稀薄的雲層,這時候抬頭望過去,就會看見白雲一片去悠悠的場景了。
而且,古人常常用“雲”抒發離情別緒。“雲”聚散不定,恰像人分分合合的無常;而“雲”在天空中飄泊無依,又酷似離家在外的人流離失所的情景。張若虛通過雲的意象,引發離人的哀思。六朝時期著名的詩賦家江淹在《別賦》裏有一名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自古而今,離愁別緒就是文學永恒的主題,為何?首先,古代交通不發達,沒有我們今天便利的汽車、火車、飛機。古中國地域遼闊,人們可能一別就是永不相見。其次,幾千年來中國曆史上的男人不是服徭役兵役,就是要為生計而奔波,離人怨婦,正是社會底層的生活現實。
如此一輪明月,如此心境之下還有什麼題材比寫離人怨婦更好呢?隻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相思情懷,才與如此淒清的一輪江月相稱,也隻有純真的情,才能使高天皓月更顯皎潔。這樣大開大合的過渡,手法巧妙如神來之筆,令人拍案叫絕。在這樣一個明月夜,是誰家遊子飄蕩在一葉扁舟之中,他家在何處?又是誰佇立在那月明如水的樓頭思念她的遠方飄零者呢?僅用了“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兩句,合寫離人怨婦,總領下文。然後派出八句描寫怨婦的內心世界。
以思婦的口吻和心境,訴說離腸,這是宮體詩慣用的手法。女性心思細膩,多愁善感,但女詩人卻寥寥無幾,男性詩人便仿照女人口吻,代其抒發,但更多是借女性的哀思表達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情。男性代女性說話,寫得不好就容易隔,格調也不好把控,之前的宮體詩所寫之物多豔麗哀怨,流於豔俗,而張若虛這一首雖也是寫女性心思,卻寫得清麗深情,沒有淫詞豔語。
我們仿佛看見,月光澄明的夜晚,微風習習,月夜下的閨樓裏一女子獨守空房,月光照在梳妝台上,鏡子裏隻有孤零零的自己,良辰美景,卻沒有心上人作陪,更顯思念與孤寂。而那月光好像通曉人意一般,想要作陪,玉戶簾中,搗衣砧上……絲絲月華徘徊不去,縈繞在四周,趕都趕不走。卻不知女子觸景生情,愈發相思。女子和情人相隔萬裏,不知心上人所蹤,隻能對著天空的月亮,讓月亮作為媒介,遙寄相思。望著望著,悲從中來,女子多麼希望自己能夠變成光線順著月光和心上人相見。“願逐月華流照君”難道不是對如今光纖通信與衛星通信兩大技術的大膽預言?真是特別有意思。而那“鴻雁”“魚龍”本來是書信的象征,但山高路遠,它們竟然都無能為力了。這幾句想象,足以見女子的思念之深、之痛。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最後這八句,詩人又換了一個口吻,以遊子的心態來訴說。像民歌對唱一樣,有唱有和,更超出宮體詩的範圍了。女子的思念可謂肝腸寸斷,那麼漂泊在外的遊子,他掛念等候他的嬌妻美眷嗎?他在如此美好的夜晚又是怎樣一番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