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宮廷詩風仍是主流,“初唐四傑”的崛起,在詩中歌唱理想抱負,激情飛揚,打破了詩壇的沉寂,拉開了唐詩變革的序章,對宮體詩風的評判也很有力度,但“四傑”是改造它,並沒有推翻它。而陳子昂是徹底拋棄了宮廷詩風,以更堅決的態度起來反對齊梁詩風影響下的初唐宮廷詩的統治。他的《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序》是一篇重要的文學批評文章,他在這篇文章中明確批評齊梁詩風過分追求修辭性的華麗,缺乏內在真切的生命,提倡“漢魏風骨”“風雅興寄”。他上承建安,下開盛唐,是初唐詩壇上一位響當當的人物,可謂一代文宗。不僅有理論,陳
子昂自身的創作也是最好的開拓和說明。今天存有《陳子昂集》十卷,補充遺作一卷,一共存詩一百二十多首。《感遇》是陳子昂在生命的不同時期寫的、有關時政與自身際遇感慨為主旨的組詩,共三十八首,下麵賞析其中第二首,感受陳子昂的“風骨”。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蘭若,即蘭草與杜若,二者都是香草。芊蔚(qiān wèi),草木茂盛的樣子。朱蕤(zhū ruí)是紅花。前四句描寫了香草蘭若的高雅外形與獨特風姿。春夏生長的蘭花和杜若,長得茂盛青蔥。獨特的紫莖亭亭玉立,捧起鮮紅的花瓣,在林子中遺世獨立,幽然自處。“幽獨”和“空”三字,寫得極妙,既突出了蘭若卓然不群、不願同流合汙的個性,又體現了全詩孤芳自賞的思想。
後四句以“白日晚”“秋風生”寫蘭若枝衰葉敗,芳華逝去,隱喻自己不被賞識,虛度青春。“歲華”和“芳意”兩句,借花草凋零,悲歎自己年華流逝,理想破滅,寓意淒婉。一個“竟”字,道出了詩人鬱悶已久的悲憤和不平。 “遲遲”,寫從夏入秋,白晝日短的逐漸變化特點,用詞準確;“嫋嫋”,形容秋風乍起,涼而不寒,形象傳神。
詩中以蘭若自比,寄托了個人的身世之感。陳子昂頗有政治才幹,但屢受排擠壓抑,報國無門,四十二歲就被射洪縣令段簡所害。這正像秀美幽獨的蘭若,在風刀霜劍的摧殘下枯萎凋謝了。
從形式上看,這首詩很像五律,而實際上卻是一首五言古詩。它以效古為革新,繼承了阮籍《詠懷》的傳統手法,托物感懷,寄意深遠。和初唐詩壇上那些“采麗競繁”、吟風弄月的作品相比,它顯得格外充實而清新。
“興寄”和“風骨”都是關係著詩歌生命的首要問題。“興寄”,從陳子昂的創作中看來,是指對人生問題和社會問題的關注,由此激發出的熱烈情感。“風骨”的實質是要求詩歌有高尚充沛的思想感情,有剛健充實的現實內容。陳子昂提倡詩文的“興寄”,希望學習魏晉時期的剛健的詩風,一洗初唐宮廷詩的綿軟無力,他確實做到了。當時,陳子昂被稱為“詩骨”。
陳子昂打著複古的旗號,對齊梁和初唐追求形式美的特點一律否定,這在後人看來,是有失偏頗的。因為唐詩在盛唐的繁榮既離不開充滿“風骨”的詩意,也離不開詩歌形式的完善和優美。這兩者,缺一不可,二者兼具,唐詩才是我們認可的那顆璀璨明珠,才有李白、杜甫、王維、李商隱等大詩人的優秀作品。陳子昂認為文章的衰落已經有五百年了,這就完全否定了齊梁和唐初對音律、對偶、句型的探索與貢獻,是偏激的。
但有一個詞叫作“不破不立”,它的意思是不破除舊的,就不能建立新的。初唐宮體詩已經蔓延太長時間了,幾十年詩壇都籠罩在纖巧綺靡的詩風下,律詩已經完備,再發展下去,詩就剩一個空殼,多是沒有靈魂的呻吟。“初唐四傑”雖然從山野邊境之地發出清新的聲音,但沒有提出明確的詩歌口號,遠達不到一掃初唐柔媚詩風的要求。
於是,陳子昂為了發揮詩歌剛健有力、積極向上的詩風,大力貶斥齊梁炫目繁複的風格,標舉漢魏時期昂揚卓著的風骨,打著複古的旗號,也能減少阻力。陳子昂成為初唐詩壇振臂高呼複古改革的第一人,他影響了當時及後世很多的文人士子。陳子昂的詩歌,以其進步、充實的思想內容,質樸、剛健的語言風格,對整個唐代詩歌產生了巨大影響,在中國詩歌史上堪稱有功之臣。
魏晉以來有多久沒有寫出“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樣的壯歌,多久沒有唱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此的真情。自陳子昂始,初唐詩風大變,一個輝煌的詩的王朝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