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雨靴(3 / 3)

然而我們姊妹四個沒有一個愛喝茶的,隻是欣賞。渴了還是拿飲料、啤酒、果茶和汽水一口氣兒猛灌。這時,父親就會喃喃地說,茶是很耐品的呀!

真的那小妹故作驚訝地問道。那調皮的種態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父親也笑了。他沉默著,不再開口。他似乎明白現在的年輕人是自己不能理解也無力把握的。他能做的,隻是完整地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

大姐做為?八十年代的新一輩戀愛的時候,我們還都少不更事,對其中的情節模模糊糊不甚明了。印象裏好像沒見過大姐夫幾次,姐姐便嫁了出去。婚後生活並不太好,三天吵架麗天拌嘴的。大姐沒少回娘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父母親都是少言寡語的實誠人。說多了,母親便勸一句,酒肉朋友,米麵夫妻。哪家勺子不碰碗呀。父親常說的一句則是典型的專業術語,茶沒有泡開呀。

母親說的還好懂,父親則讓人摸不著頭腦。有一天。我忍不住問,爸,你說茶為什麼沒有泡開?

話就長了。父親慢條斯理地說,有時是水不熱,有時是茶太劣,有時是時間短,有時是......你隻說大姐這壺茶為什麼沒泡開?我急急地水不到火候,時間也短。

現在該怎麼辦?甲。

再加加水添添柴,過段時間就好了嘛。

把這些話原版原聲地學給大姐,大姐先是笑,後來卻沉思起來。又過了些日子,大姐笑若春花,曲不離口。心裏顯然暢達了許多。

二姐性格開朗,舉止豪爽,頗具須眉風情,卻深受二姐夫寵縱。和二姐夫戀愛時,她的睥氣耍得最大,四天香七天臭的,真沒少折騰。一次,和二姐夫鬧翻了臉,在家哭了兩天,指天咒地要和他斷交。二姐夫可憐兮兮地跑了幾趟,都被她罵得狗血噴頭逃之天天。大約是把膽子嚇細了,一連兩周沒上我家的門。二姐雖倔著瞼強裝沒事人兒,可一聽到腳步聲,還是忍不住向窗外望。我們都知道她放不下姐夫,更放不下麵子。

依她素日的性情,我們也不敢說什麼,大夥兒一籌莫展。

父親仍在每天午後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偶爾嘮叨一句,茶沒有泡好呀。

媽泡了幾十年茶了,怎麼沒泡好我問。知道他又有話說。

不是說你媽,是說你二姐。為什麼沒泡好?

茶葉太涼嘛。水再熱也燙不開,哪裏是茶葉,分明是石頭子嘛。

再換新茶好不好?

那可就泡不出這個味兒了。

第二天,二姐破天荒地去向二姐夫投了降。半年後,他們結了婚。二姐夫談起這段輝煌曆史,總被二姐搶白,你以為你多有魅力?那是咱爸茶道講得好!也因此,二姐夫逢年過節看望泰山總不忘備兩盒好茶葉。我和林雖然也斷不了三天陰九天睛的,但大體還算。結婚前期,省會某單位的一個電話石破天驚。此單位有意調我去省城,以我之薄各,發揮所謂的。才華。條件自然十分優厚。我不禁暗暗動心。執意要去。林苦勸無效,我認為他有意拖我後腿,他認為我沒把他放到心上。二人各懷苦衷,真是一個電話,兩番?閑愁!藍空頓時陰雲密布。

茶是白泡了呀。父親又念起他神秘的茶道。怎麼白泡了?我問。

按理這茶泡的是挺好的,可再好的茶,人一走,也就白泡了。你沒聽說人走茶涼麼。我還是要喝的嘛,又不倒掉。涼茶不能喝,喝了要壞肚子。那我用手捂住。

你的手能伸這麼遠?父親有些慍怒了,又無可奈何地歎息道,小孩子,不知道世事凶險啊。到時就由不得你了。

我默默地看著父親枯瘦的大手緊緊裹著小小的茶杯。他慢慢地啜飲著,品味著。母親走過來,不經意地一瞥,便知道該續水了。轉身到廚房提來暖瓶......溫馨而平常的家居小景讓我砰然心動。

我明白了。工作在何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愛在哪裏。

小妹是讓我一次愛個夠的現代個性。愛起來也是令人驚駭的拚命三郎。她暗戀一位男孩三年之久,豈料他情有所鍾。小妹不屈不撓窮追猛打,蒼天不負有心人,那男孩情場慘敗,回身。妹的溫柔鄉中止痛養傷。雖是個傷兵,小妹依然如獲至寶。全身心投入到這遲到的幸福中去。孰知沒過兩個月,她便哭黃了臉,原來那個。忘恩負義之徒竟提出分手!

我哪點對不起他?我哪點兒對他不好?小妹被這一棒擊暈了。無論誰勸,她也是這兩句,頗有祥林嫂之前兆。

依以往之寶貴經驗,我們向父親講明病情,一致強烈要求他對症下藥,再講茶道。

試試吧。他微笑著說。

一天黃昏,飯後,父親照例泡上茶,有意無意地坐在小妹對麵,他不說話,隻是一杯杯地喝茶,母親在一旁續水。

小妹終於笑起來。

笑?父親悠悠地問。

你沒看見茶葉都沒一點顏色一點味道了,還喝什麼?

那你說怎麼辦?父親突然糊塗起來。

換茶葉嘛。

父親聞聲把茶葉潑到了地上,你也該換了。父親說。

小妹一楞。

不久,她新交了一名男友。現在已訂了婚。茶是很耐品的呀。父親依然這麼說。

姊妹們沒有人再笑他。偶爾聚在一起時,我們總要談起他和他的茶道。他沒學過茶道,但他獨有的茶道似乎永遠也講不完解不盡。他杯中的茶水永遠那麼新鮮、芬芳和醉人。他手中把握的,永遠是他和母親融彙而成的深情,他心裏營造的,永遠是清香、溫熱、碧透晶瑩的愛的空間。

而他自己,則是一杯我們一生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沁心香茶。且常飲常新,永不淡色,永不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