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跛子也沒有弱話:“不交可以,農會有決定:不交出地契,就帶人。”
田鳳淡淡地一笑說:“好啊,你們來帶我吧,你們把我帶到日本去,我正好看看我大兒子,還省了盤纏呢。”
韓跛子回頭與“三水鬼”嘀咕著,“三水鬼”不停地點著頭,最後“三水鬼”朝後邊的人群一揮手:“拿繩子來,捆走這個頑固不化的地主婆。”說完,三四個人拿著繩子要衝上懷仁閣的台階。
韓秉義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門進到閣裏,他先是來看熱鬧的,可一聽到有人要用繩子捆他母親,人性的親情本能地推著他跑到田鳳前邊護著說:“是我做錯的,不是我姆!”田鳳一隻手撐著門框,一隻手搭在韓秉義肩上,她說:“你們看到了吧,連我孬子兒子也曉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話畢之後,過去有些吃過、喝過、拿過、借過“韓家花園”錢物的人低頭的低頭、扭脖子的扭脖子。
田鳳氣得發抖,她拍著門框,頭痛欲裂地說:“我還不如住到團山的鬼窩裏去!”
“都給我——慢——著——!”這時,一個高亢憤怒的聲音,從百十號人堆的背後卷了過來,卷起了他們老布衣襟的下擺。這個聲音把“韓家花園”每個能聽話的人的心拉到了嗓子眼裏。
韓跛子腿腳不靈,耳朵卻靈得很,他心裏“咯咚”一聲:“他麼子來了?”
來人是歐陽全會——韓跛子他們擱下姚麼而直奔懷仁閣的時候,姚麼猜摸到農會這班子人肯定是“好事不會來,來了沒好事”。田耀光不在家,要想震住他們隻有歐陽全會了。歐陽全會有人,還有槍——姚麼遣人火速叫了他。
歐陽全會的到來對農會肯定沒個好,但韓跛子沒有驚恐,反倒先聲奪人,他厲聲道:“歐陽全會,我們韓家壩農會按照上級決定正在執行田地收繳,你想幹麼子?”
歐陽全會沒有立即回答韓跛子,而是一直盯著韓跛子走到了他的跟前,近得能聞到他早上有沒有吃鹽大蒜。歐陽全會看到了韓跛子鼻孔裏氣流往外猛烈衝倒了粗黑的鼻毛,韓跛子看清了歐陽全會雙眼裏布滿的血絲,他們以一種雄性在肉體搏鬥前的特殊心理,硬碰硬地幹了起來。韓跛子正因為具備這樣的素質,才被小柱子他們從一群泥坯中看到了金石的質感,當上了農會主席。歐陽全會保持著剛才的聲調和力度,他說:“我想幹麼子?我想問你想幹麼子?!”
園子裏的人全都摒著氣在觀望這兩隻雞冠已經發紅的公雞。韓跛子有一群人在擺陣,他豈有怯場:“我想幹的就是讓地主田鳳將二百八十畝田地全部交還農會。”
歐陽全會一甩頭,扔出了一句粗話:“做你姆的夢!”聽話的人都能聽出,他與田鳳一樣對農會收繳田地有著一種“豈有此理”的徹底不理解。歐陽全會把臉別過來,對著人堆說:“韓跛子,你是窮瘋了,還是餓瘋了,麼子狗屁農會?你們把泥巴腿子往大富水裏一洗就想上金鑾殿,你們往一塊串個屎粑粑就想攔大富水?你曉得不曉得,昨個你們連巴掌大的一塊地都沒有的翻,今個就想翻天,你們在做夢不是?!”
“三水鬼”聽不下去了,他衝到歐陽全會麵前說:“歐陽全會,你神氣麼子,正因為韓家壩農民昨天連一塊巴掌大的地都沒有,我們今天才來向地主索要土地。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麼妨礙我們農會工作,我們將對你不客氣!”
歐陽全會翹著嘴角,似笑非笑地伸出一根食指朝“三水鬼”搖了搖:“我不要你對我客氣,可你也別想在我這裏討到麼子客氣。我也有我麼子工作,你也不要妨礙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膏路不擋鹽路的道!”
韓跛子轉身對田鳳說:“那好!田鳳,我代表韓家壩農會再一次問你,二百八十畝地契交不交?”
不要說歐陽全會來了,即使他不來,此時讓田鳳把韓家的地契交給農會那是不可能,也是萬萬不可能的。“不交!”田鳳說,“我家的田地交給你,我吃麼子噻?你們有本事自己買田置地去,田地哪有要的?!”
韓跛子知道歐陽全會的到來,將是一個難以收場的結局,但他要堅持,韓家壩農會如果啃不下“韓家花園”這塊硬骨頭,往後的工作無法進行。他對副主席“三水鬼”使了個眼色後,大聲說:“帶走田鳳!”
韓跛子的話音剛落,“三水鬼”迅速將手中的魚釵攔到了歐陽全會的麵前:“你不要動!”其他的人聽到主席、副主席的話之後,馬上有了響應,大多數人將手中的家夥拎到了自認為合適的位置朝歐陽全會圍攏過來。要去捆綁田鳳的三個人,也在敨著剛才又挽到手脖上的繩索。
田鳳見歐陽全會寡不敵眾,她喊道:“歐陽,你讓他們來捆我,看都把我捆成麼樣子?是煮了,還是炒了?”田鳳不曉得歐陽全會從山上帶下了七十多已經離開商團又成了維護隊的隊員,加園子裏的二十來個家丁,一百多人正在拿著槍集中在後花園等著歐陽全會的號令呢。如果歐陽全會發出號令,韓家壩農會的將會重演洞上西北片團丁的遭遇。
如果田鳳不說這話,歐陽全會還可能要把自己的隊伍勢力露出來,企圖嚇退僅是手裏拿著農具的韓家壩人。田鳳的話讓歐陽全會感到了無地自容,他的血在瞬間溶化、沸騰。說時遲,那時快,歐陽全會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掃蹚腿……他麵前的農會會員頓時人倒馬翻。歐陽全會隨著掃蹚腿的慣性旋起身子,飄飛起來,飄飛中他的手在腰後準準地摸到了“火子炮”。他落到了韓跛子的身後,“火子炮”的槍管冰冷地頂住了韓跛子的左臉上的太陽穴,咬著牙板惡狠狠說道:“韓跛子,你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