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3)

這時,人群裏有人在喊:“韓主席,別跟他一個下人繞線團子,進去,讓主家交出地契。”

一行百十號人幾乎個個手上都掂著家夥,最不濟的也在路邊上掰了一根楊樹棍子,吵吵鬧鬧地進了“韓家花園”,沒有一個人再答理姚麼,他們中絕大多數都來過園子裏,輕車熟路地往懷仁閣去找田鳳。

正在搓衣服的小芹,聽到吵鬧聲便抬頭看到了韓跛子一群人,她以為他們給“韓家花園”來做什麼事呢,起都沒有起來,就這麼蹲著看著他們走到跟前。小芹歪著頭說:“跛子叔,做麼子噻?”

“三水鬼”猛地把魚釵紮到地上,氣呼呼地說:“你們聽,他個地主、資本家的小丫頭都這麼狗眼看人低。”他還捏著嗓子學小芹的話“跛子叔,做麼子噻?”學完後,他調過聲腔喊道,“跛子是你叫的噻?韓主席,記住:他不是跛子,是韓家壩農會的韓主席。少囉嗦,快去把田鳳叫出來!”

田鳳還真是聽到“短頭”訓小芹才聽出外邊的事來,她家常穿著珠羔小毛短上衣,下著鴉青灑金羊皮裙,隨手披了件鵝絨大氅站到了懷仁閣的門前。太陽正正地照著她,白淨的麵容和華麗的裝束全都呈現在韓家壩農會人的麵前,眾人靜了下來。

田鳳說:“伢子他跛子爺,有麼子天塌下來的事,需要你們這麼多人棍棍棒棒地到‘韓家花園’來起哄噻?”

“哎,哎!”“三水鬼”又出來說話,“田鳳,我們農會是來要土地的,麼子叫起哄?你講清楚。”

田鳳看得出“三水鬼”是韓家壩的人,可對不上是哪家哪戶的,見他這麼銃,就倚老賣老起來,她說:“小子,韓忠烈在韓家壩是個大輩兒,不敢讓你喊我一聲‘奶奶’,叫句‘嬸娘’不過份吧。我是叫田鳳,可我大給我起這個名字不是讓你叫的。”

“什麼輩不輩的,那都是封建殘渣。”“三水鬼”沒有退縮,“我不跟你扯這些,讓我們主席跟你講。”

韓跛子向前拐了三步,右手扶著杪擔,算是平衡了他那半斜著的身子,他將低著的頭猛地抬了起來,他說:“田鳳,北伐已經勝利了,軍閥已經打倒了,還有資本家、地主,統統都要打倒!我代表韓家壩農民協會正式告訴你,你們家是地主,是打倒的對象。你要看清形勢,你要配合農會工作!”

“吭吭!”田鳳從鼻子裏吭出兩聲,讓人能聽到鼻氣的跑聲,她對小芹說:“去,把椅子給老娘搬來!”田鳳把“老娘”兩個字咬得重重的。她又輕蔑地對韓跛子說:“跛子,過去考個秀才,還張個榜、打個鑼的。我在韓家壩也生活了快三十年了,麼子時候有個協會?我麼子不曉得噻?你們變著法子學郭二,可學郭二你也得找個山頭噻,韓家壩平得跟個破鞋底一樣,要是政府軍剿殺過來,你們連個跑的地方也沒得。看在鄉裏鄉親的麵子上,我不勸別人,還真得勸勸你,你不適合幹這個,你跑不快。”

韓跛子哪想到田鳳的嘴磨得這麼快:“田鳳,你可以笑我是跛子,但你不能把我們農會當土匪,我們是黨組織在農村建立的合法機構,告訴你,現在韓家壩的一切權利都歸農會!”

田鳳悠然地坐到小芹搬的椅子上,反腳架著順腿:“不要講一切權利,就是二切、三切、一百切的權利,你歸你的,跟我講做麼子噻?”

韓跛子說:“既然你同意一切權利歸農會,那我正式要求你將二百八十畝田地全部交給農會。”

“嗬,嗬!”田鳳冷著臉把脖子一扭,“跛子,你欺人太甚了吧,你要的是韓家壩的權利,麼子又來要我們‘韓家花園’田地噻?憑麼子!?”

韓跛子鄭重其事地說:“田地都是韓家壩的,田地都是蒲陽人民的,田地都是中國百姓的,不是屬於你‘韓家花園’,你要統統交出來!”

“笑話!你們當強盜也不能這麼當吧,連個搶的理由也沒有。”田鳳說,“跛子,我問你,你也是吃糠米長大的吧,總不能放出牛屁、拉出馬糞吧。‘韓家花園’二百八十畝田地是偷的,還是搶的?要是能偷、能搶,你們麼子不去偷、不去搶?我告訴你,我韓家二百八十畝田地是三代人用銀子一分一畝地買回來的,它們就像這屋子裏一草一木一樣是我韓家的財產,隻要我不死,任何人休想拿走一個田頭地角。”

“三水鬼”擔心韓跛子嘴拙,他說:“你的錢是哪裏來的?”

“你要不曉得,我也告訴你,是掙的!是憑本事、憑辛勞掙來的!”田鳳說,“我韓家上追到八代祖宗,沒有出一個土匪。”

“三水鬼”覺得抓住了話風,他說:“你那錢是靠剝削廣大礦工得來的,你還是資本家,工會還要起來打倒你!”

田鳳一句貼著一句說:“你講我是剝削來的,那你剝削給我看看,你也長著一個腦袋,你大和你姆也給你安了兩隻手、兩條腿,你剝削個膏洞、剝削個鹽棚給我看看,你買個一畝三分地給你老祖宗臉上貼貼金去?”

“三水鬼”不想跟田鳳說了,他對韓跛子說:“主席,我們別跟她講這麼多,按農會的決定辦。”

韓跛子作為在津池訓練班學習過的農會主席,這時他要拿主見,對“韓家花園”目前的主要工作,是要回田地。他說:“田鳳,話可以話趕話,可理不能這麼推。田地是你買的,我承認;你是用洞上的錢買的,我也承認。但記號哪一抬膏不掙個塊兒八毛的,你又沒有去挖一塊膏、熬一瓢鹽?難道這不是剝削所得?沒有剝削所得,你拿什麼錢來買田地?還有,你的田地租給佃戶,一年到頭他們麵朝黃土背朝天、黃汗淌黑汗流,收的莊稼你拿多少,他們又拿多少?你是撒過一粒種,還是拔過一棵草?難道這不是剝削?田鳳,我們不想像對待‘大麻花’和‘黑老鴉’那樣對待你,隻要你交出地契,把田地還給廣大農民,農會將對你寬大處理。”

“我一不是偷的,二不是借的,‘還’字從何講起?”田鳳歪著頭說,“那我要是不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