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光見王占元的車“呼”地走了,跑著上去迎上了韓忠烈。
韓忠烈問:“是德租界出麵救的我噻?”
田耀光點點頭。
“是姑娘噻?”
“韓老板猜得精準得很啦!”田耀光把怎麼想到去上海、怎麼找到“過江紅”、怎麼拿著信件、怎麼得到德國領事幫助、怎麼去省政府要人等簡單扼要地說上一通。他說:“德國領事要請您吃飯壓驚!”
韓忠烈眯著眼看了看西下的太陽,這個時候要是在蒲陽,太陽還在滾燙著大富水,在漢口有太陽、有長江,卻看不到這份天地之情,生不出這份人間冷暖,“阿——嚏——”韓忠烈打了一個響響的噴嚏,他說:“這是有人在想我噻!田大哥,下次見到姑娘,請轉告她,她的情,這輩子我還不上,下輩子還……啊,你先去揀好的給我像像樣樣地買兩套衣服,我去洗洗澡、理理發,今晚這頓飯我是必須要去吃的,王占元怕我去吃這頓呢。”
韓忠烈穿著棕綠八團起花錦緞長袍,腰係碧玉絛帶,外披了烏金閃爍的烏雲豹披風,腳下穿了黑又亮的西式皮鞋,烏油油的頭發整齊地梳成背頭,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麵容稍稍顯得清臒了些。韓忠烈完完全全丟下了牢獄的氣息,一個氣氣派派的洞商被接進了德國駐漢口租界。
德國領事那張笨得咬不準漢字發音的嘴,半句話就喊出一個“Mister韓”,讓韓忠烈聽出了洋人想“用蜂蜜甜死他”的味道。
德國領事真的把韓忠烈當成他們總領事的朋友了,他說:“Mister韓,你不夠意思,你既然是我們總領事的朋友,為何不早點告訴我?總領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Mister韓,你有事了,該來找我,為什麼還跑到上海?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遠水解不了近渴,是不是呀?以後你再這樣,我不把你當朋友了,我也讓總領事不把你當朋友。”
韓忠烈端起透明的高腳杯喝下了比牛尿還難喝的洋酒“威士忌”,他說:“韓某,不,我‘蜜死特’韓的韓某如有不禮的地方,請領事大人寬恕!”
“寬恕”這個詞是韓忠烈從一個傳教士口中學來的,所以他認為洋人可能都喜歡“寬恕”。
韓忠烈幾次差點沒有把卡在嗓子眼裏的比牛尿還難喝的“威士忌”噴出來,但德國領事的確有著熱情,後來領事主動說他有什麼事需要他相助時,他想了想還是把“黑油馬力”的事說了。
韓忠烈之所以“沒茬找茬”地說了“黑油馬力”,他是有他的想法,他不能這麼青白無故地讓王占元給抓了,他想借著這個領事的威風治一治王占元。“領事大人,既然是朋友,我有一事不再相瞞。當年‘黑油馬力’是韓某為改革膏鹽生產而生發的念頭,不想涉及到了貴國機密。”
“什麼?‘黑油馬力’不是劉賢臣那小事幹的壞事嗎?”
“劉賢臣隻是為朋友效力。既然‘黑油馬力’技術已經外泄,我想韓某不如出個大價錢將它買下來,堂堂正正地生產,領事可以入個幹股分紅噻?”
“Mister韓,你真是生意場上的精英啊。不過,你即使出了再多的錢,我們也不能說把技術賣給你們。合資可以,你們出錢,我出技術。我也不瞞你,一直以來我都在擔心國內知道技術泄漏之事,如何處置我呢。軍事機密是機密,商業機密也是機密啊!這樣一合作,不就可能瞞天過海了嗎?Mister韓,你是朋友,大大的朋友,你怎麼說我怎麼辦。”
韓忠烈感到話入時機了,他說:“不過,在合資前還有一事得告訴領事大人,聽說王省長派兵蒲陽打的是收繳‘黑油馬力’的旗號,可兵卒到了蒲陽除收繳石膏還是收繳石膏,隻字沒有提‘黑油馬力’事,這王省長……”
“這個王占元,欺騙!”領事臉上的一片白乎乎的黃毛明顯在皮肉的作用下站立起來,“Mister韓,我要稟報總領事在北洋政府那裏告他的黑狀,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領事大人,既然談到了合資,不得不講到劉賢臣,他的廠子隻要開封了、注入一定的資金就可生產,並且劉賢臣是個辦廠的好手。”韓忠烈問道,“不知劉賢臣現在在哪裏?”
“我還把他關在地下室裏,等著總領事館興師問罪好有個交代呢。”領事喜悅地說,“Mister韓,你講得好,我現在就放了他,我們合作賺錢。”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一通話下來,不僅達到了要整治王占元之目的,反而又有了新的、意外的收獲。
韓忠烈回到蒲陽,田鳳牽著韓秉義,田尹氏和一幹下人站滿了“韓家花園”的門上門下迎著。韓忠烈下了車,叉著腰抬頭看著高高的門楣。田鳳迎了上去,夫婦經此患難,不禁都有了淚,但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多說,倆人隻是雙手交握,田鳳輕輕喊了一聲:“老爺!”
“我回來了!”韓忠烈應了她一句,轉臉又對田尹氏說,“姆,讓您又受怕了。沒有打也沒有罵,就是吃的差些。”
田尹氏用帕子拭著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韓家花園”後園的柿子一樹一樹地紅著,這天采下了四稻籮,韓家壩的孩子都吃到甜。
韓忠烈擦幹田鳳眼裏興奮和擔心的眼淚,次日做完“功課”,坐車上了潘家集的洞上。陳樹槐在那裏建曬水台,他張嘴要,記號就給張嘴要的人員;伸手要,記號就給伸手要的物什。自從陳樹槐上次試驗“斜麵板提高鹵水濃度”失敗後,加上告狀這檔子事,韓忠烈有段時日沒有上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