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各種勢力相互牽連,有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那就是“太太勢力”。別小看這些太太,平時在各種場合似乎隻是一種陪襯,但她們要把一件事當著事來辦的時候,基本沒有辦不成的,有些時候比那些明爭暗鬥的男人們還精致幾分。“過江紅”救韓忠烈,動用的正是“太太勢力”,
拿到德國總領事館的信,“過江紅”馬上催著田耀光上路。臨別時,田耀光惆悵地說:“麼子時候還能再見到姑娘?”
這麼多年,“過江紅”將田耀光的心思看得清清的,可她又怎麼能……她說:“田大哥,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回去後,早點成個家吧?”
“沒有姑娘,哪有我這條命噻?”田耀光淒然一笑,“我長到這麼大歲數,隻喜歡一個銀伢子!無論她在我身邊還是不在,都一樣……走到哪裏我都把她帶到哪裏……命中注定的事,誰也沒法子。”
“過江紅”淌下兩行熱淚,任風吹幹後,說:“你碼頭上的事,挨著水邊,小心啦!”
“我會的!有個管家帽子戴著,做起來方便多了。”田耀光說,“請姑娘不用操我的心,好生過日子!”
“那些錢,你做事需要的話,就動用它。”“過江紅”說,“我走了,你一路保重。他出來時別忘了拍電報。”
回到漢口,田耀光一邊上德租界,想法盡快見到漢口領事,救出韓忠烈;一邊找了一位當年一同拉車的工友,前往蒲陽“韓家花園”報了信。
德國領事仔細看了一兩遍田耀光帶回的信,立即叫來車,說:“Mister田,跟我去領人,這個王省長膽子太大了。”
車子駛進了軍政府,德國領事氣呼呼地進了王占元的辦公室,見到王占元的笑臉,一點不客氣地說:“王省長,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臉。你們蒲陽有位叫韓忠烈的先生,是我國上海總領事的朋友,請你把他送到德租界來,我有要事找他。”
王占元一聽抓的韓忠烈是德國總領事的朋友,心“滋”地被鐵鉤子鉤了起來,他想打個馬虎眼:“韓忠烈?有這個人嗎?領事大人!”
田耀光趁著德國領事的氣焰,堵回了王占元的耍奸:“有這個人,他就在漢口,南遠超司令知道他在哪裏?”田耀光執意救人,不能直接撕破王占元的臉皮,而是提到南遠超,也好讓王占元明白其間的原委。
王占元一看,來者是有預謀的,馬上下了台階:“既然這樣,請領事大人回去,我查實後,立即將這位
德國領事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人,他說:“謝謝王省長,我今晚要設宴誠請Mister韓,王省長要是沒有公務,也可來喝上一杯whisky。”
“不敢,不敢!”送走德國領事和跟在後邊的田耀光,王占元二度來到看守所。王占元是想“以其地之人治其地之事”的方法來整治石膏產銷,可他聽說那個黃誠玖不得勢、不得人,會誤大事的。在抓來韓忠烈後,動了請讓韓忠烈到蒲陽膏鹽官局當副局長的念頭,哪曉得韓忠烈比三九天咬楊河的籮卜還脆三分,一口回絕了王占元的癡心妄想。碰了一鼻子灰的王占元當時發誓,要讓韓忠烈把他的牢底坐穿。這回,王占元強忍著內心的憤怒,他說過“天惹得起,地惹得起,就是這些洋毛子惹不起”,他不失官態地“叭”著煙鬥走進看守所,他對韓忠烈說:“韓老板真是蒲陽豪傑啊!本官實在是看重你的才能,才動用這個苦肉計,但還是沒有動了你的心。好了,官再大,都是為民當官。沒有了民,哪有我們當官的。韓老板著實無意當本府的官,不再強求了,不過你一定要體諒本官的良苦用心啊!”
胡子拉碴、頭發蓬亂的韓忠烈不知原委,不敢輕意接王占元的話,隻是木著臉在聽。王占元實在是想多為自己說幾句盡可能消除一些不利因素的話:“韓老板是蒲陽名流,是膏鹽名商,是民族工業的貢獻者,如今新政百出,還望多加支持政府。眼下,似乎看不出石膏的大好大利,可韓老板想過沒有,石膏是打一塊少一塊啊,我們這輩子打完了,兒子輩打麼子噻?孫子輩打麼子噻?洋人為麼子不在家門口打膏、飄洋過海地來到中國高價買噻?他們把好膏都留著給子孫後代呢。韓老板,洋人的話不可大信啦!你聽講了吧,一台‘黑油馬力’,要不是本官,蒲陽早已夷為平地了。洋人,洋人就是這麼不講理。剛才,德租界的洋人還來找你,要是買膏的事也就罷了,需要本官幫忙的話,你直接來找我。好吧,誌不同道不合,官民情份還是在的噻。”
韓忠烈聽了一大堆王占元的話,僅作了一些肢體上的簡單表示,可聽著聽著,他已經知道王占元要放他回家了。
王占元讓韓忠烈出來時,韓忠烈說話了:“多謝王省長高眼相待,小民實在無才無德,方違省長之意而不得領,請省長海涵。聽講彭友和還在府上,鬥膽問一句,能否讓我一並帶回鄉裏?”
王占元看到德國領事的車子停在看守所不遠處的樹蔭下,緊咬著煙鬥:“韓老板還要去喝德租界的‘威士忌’,帶著彭友和總不方便吧,三年都過了不在乎這六個月,讓他再住我這不要錢的旅館一宿,明天他自己回吧。”說著,王占元挪著他那跟粑鬥差不多大的屁股氣嗯嗯地走了。
十五天,十五天是半個月,韓忠烈整整在王占元的看守裏不明不白地呆了十五天,這十五天他想了很多。後來,他甚至有些感謝王占元,感謝王占元能在他如此忙碌的時光裏給他安排了這麼個長短合適的時間,供他信馬由韁地思考自己、思考別人、思考自己和別人之間的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