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3 / 3)

韓忠烈不假思索:“我願為姑娘的新生添絲加錦,不知姑娘意往何處?”

“過江紅”正臉對著韓忠烈:“韓老板,我手上有六十萬官票!我在上岸之前想全部兌換成銀票,二對一都行。這是我一生的積蓄,打算回老家給父母及家人葬墳立碑呢,官票要是塌在手上,我不知如何是好?”

韓忠烈鬆下一口氣:“誠謝姑娘對我的信任,官票勢頭的確不好,但不至於下落到這種田地。韓某的意思,六十萬不是個小數目,先別講兌,這麼大個數目哪個見到都會認為是大戶,要壓碼。如今又兵荒馬亂,全部放在商行也是一件‘踩下的鹵水桶——無底’的事。即便兌上個三五成,放在您身上,也不很安全。如若姑娘還看重韓某有信義,不如把官票放在‘韓忠記’,我會見勢兌換,這樣既不會讓一些想發國難財的人趁人之危,又因為有膏鹽生產的保證不至於讓姑娘的心血落空。要是用錢,直接從記號取也行,拿我的印鑒到商行支取也可。姑娘,你看這樣可使得噻?”

“過江紅”眨著毛茸茸的眼睛,感動地看著韓忠烈,眼底噙上了淚花:“我委實沒有看錯人!就依韓老板所言,一切托付您了!”

“誠請姑娘看重,”韓忠烈像挑起了大擔子,“姑娘放心,韓某不是輕易應諾之人,既然應了,就會當做身家性命一樣去對待。”

“聽說蒲陽是個好地方,連一肚子壞水的黃誠玖也說它是風水寶地,”“過江紅”斜睇著他,“請韓老板思量,此地是否為我落腳的合宜之地?”

韓忠烈頓時窘迫起來:“它是個麼子好地方噻?……史書記載,蒲陽‘地處要衝,應置城為守’,是兵家之地。明末以來,隻因膏鹽成商,盈了城池……其他,其他,還有……麼子好噻?”

“過江紅”俏皮地一笑:“莫不是怕我離您近了,招惹是非?”

“過江紅”的話是老中醫的銀針,紮得又準又痛,韓忠烈隻能忍受著。他更加口拙:“我……哪裏?哪裏!?……姑娘,……我有……”

“頭次相見,韓老板一句以誠相待,讓我好不動容——這麼多年了,誰以誠對過我噻?男人們圖的無非就是我的身子、誰去關心過我這顆心?你算個男人,連虛偽都不會掩蓋……你幾次來長江埠,都沒有讓你上船來,是我不願意讓人知道你是像黃誠玖那樣的人。剛才隻是和韓老板開個玩笑,不想卻逗出了你的真性情,這大概也是小女子對您更加信任之由吧。”

“韓某是個小人,做不了光明磊落。”

“過江紅”澀澀地笑了一下,換了個口氣:“好了!小女子還有一門手藝獻給您,以作感謝之情。我要請韓老板吃清水煮河魚,這是我那可憐的漁爹漁母傳教的。”

“好,這個請我一定要吃。”

夜色已落,一彎細月猶如一把剛剛校好齒牙的鐮刀掛在高遠的天際邊,它要去收割,卻掉在了大富水裏。“過江紅”點了燈籠,暖紅紅地搖晃著船體,這是個注定有風有月的夜晚。

韓忠烈進到後艙,呆了雙眼。“過江紅”高挽的發髻哪裏去了?眼影腮紅哪裏去了?玫瑰長裙哪裏去了?雙鳳繡鞋哪裏去了?“過江紅”哪裏去了?坐在他對麵的是一身藍白碎花的清出芙蓉的漁家姑娘,掖襟短式夾襖下是寬腿的褲子,頭上一塊包裹發式的袱子,腳上一雙白邊滾口布鞋,用的好像是衣服的下腳料,而紮得、穿得十分周正。

“過江紅”看到韓忠烈呆怔怔的樣子:“來來,清水煮魚燜不得噻。”她學了一句蒲陽話。

韓忠烈說:“姑娘的蒲陽話講得很好噻!”

“過江紅”“撲哧”一笑,這是她多年來少有的發自內心的笑,她起身為韓忠烈盛了一盞魚片。他吃了平生最好一頓魚宴,每一塊魚肉入嘴都變成了一條跳蹦蹦的活魚。他接了她的敬酒,她也有了回敬。他倆吃著、說著,說到笑處,邊笑邊喝;說到哭處,也哭也喝……

日上中天,“過江紅”扶著九分醉的韓忠烈進到中艙,原想讓他歇息一會。他癡癡迷迷地看了她一陣,猛地緊緊抱起她:“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想了……”

“忠烈……好的,你要什麼,我給你……,全都給你……啊,慢點……”在這水一樣的女子水一樣的柔媚中,韓忠烈的身子遊到了一片溫暖的水域裏。

那盞紅紅的燈籠熄了,微月下,船體悠悠地晃動著,像一條大魚在拍打著河岸……

每逢初一、十五,哪怕天上下刀子,田鳳也一次不落地上城隍廟燒香磕頭,求菩薩保佑韓秉禮。十五這天起了寒風,田鳳勸下田尹氏,她坐車一人到廟裏抽完簽,沒有見到釋仁大師。“兔嘴”和尚說九華來了大師,師傅在後廳待客,“夫人莫不是信不過在下修行,打科比不得師傅,解簽推算總是行吧?”

話說出來了,臉得跟上。田鳳趕緊把簽遞上去:“師傅多心了!都是大師,請您給解解家事。”

“兔嘴”和尚“認真”地看了簽,先是笑眯眯地點頭,等到最後,扯下嘴角,那“兔嘴”更豁了幾分。

田鳳緊張地問:“師傅……”

“兔嘴”和尚抽出一本畫著各種符的書,同時換下另一根簽,裝樣子比對一番之後說:“能講講你家主子的生辰八字噻?”

“有他麼子噻?”田鳳說,“他是閏年二月二戌時。”

“完全對上了。”“兔嘴”和尚鬆下一口氣,“夫人,你抽的是根中簽,不好也不壞。依簽上講,伢子的事還是那個老樣子,一時半天的轉不了機。可這最一後句生事了,你看‘紅鯉打尾唱花歌’……夫人,我能按簽直講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