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3 / 3)

韓忠烈想好了“倒打一耙的話”:“我麼子曉得噻?是你跟我講過,還是娟子跟我講過?宋賢慧倒是你看中的噢?你親口跟我講‘這好銀伢子將來不曉得要好哪個好人家’,這不,我嘴都講破了才講給你,你又不願意。虼蚤,你是我兄弟,你的大事就是我的大事。我明子裏跟你講吧,娟子要嫁給少子!”

金虼蚤抬起頭,瞪大了眼問:“娟子要嫁給少子?娟子同意了嗎?哥,這都是你的主意吧?這麼多年,跟著你我什麼都不圖,就圖你的仁義。哥,我麼子都不要,我隻要娟子。”他的淚在深陷的眼眶裏打旋。

韓忠烈也一陣心酸:“兄弟啊,我何嚐不想把娟子嫁你啊?可有一點,我得告訴你,少子娶娟子的事,是六爺生前講下來的。”

金虼蚤的淚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到河堤上,任它辛辣辛辣地往下流。

韓忠烈把六爺臨走時的情形給他細細說了,又語重心長地講:“兄弟啊,姻緣姻緣,光有緣不行啦,要靠人來聯姻才行,你要是早把娟子的事給我講了,會有這事?討銀伢子過門是洗衣漿裳、是柴米油鹽、是相夫教子,你以為是麼子噻?你以為是戲文裏的花前月下、是青梅竹馬、是兩小無猜、是打情罵俏?哥還會害你噻?宋賢慧那是吃一輩的好手藝,宋老板正當年又不吃一口閑飯,伸過手就能幫你,你好好掂掂這個福數。你和少子的婚事,我要一天辦。”

“我不想辦!”金虼蚤還灣在娟子情感的小河溝裏,他不願看到大富水的寬廣。

“看來我的話,你還沒有聽見肚。你不想辦,我得辦啊,從這個節開始上禮,送完三節,就把婚事辦了。”韓忠烈想分分金虼蚤的心思,撿起腳前一塊扁扁的石頭,爬起來,“起來,起來!陪我打‘水撇撇’,快二十年沒有打過‘撇撇’了。小時候,韓家壩有個伢子太會打了,不管麼子瓦片、石頭,他都能打十個以上的泡泡。要是有塊好的瓦片,他能把‘撇撇’打得在水上漂著,什麼時候入水,根本看不到。”韓忠烈自顧自地說著並打出了第一串水漂。

大富水波光鱗鱗,像一個貴婦人穿著一件金縷玉衣,豐腴而福態,幾個小水漂無法改變它華美的氣質。韓忠烈的水漂打得還算好,金虼蚤哪有這番心思,但他還是打了,打得一塌糊塗,再好的瓦片入水就進,最後,他幹脆隻給韓忠烈撿瓦片、石塊,讓韓忠烈一人打。韓忠烈越打越有勁,打得滿頭大汗、打得胳膊酸痛才算罷休。

韓忠烈一手摁著金虼蚤的葫蘆瓢,一手到灣上馬不停蹄地挨著下碼頭買下一處前後夾帶天井的大瓦房,閔少子樂得把下嘴唇咬出了四顆板牙印才止住了發抖。

田尹氏看到房契更沒有了話,也隻好去勸娟子:“伢子,你看,姐夫把房子都買好了。女人橫豎是要嫁人的,莫多想,嫁過去好好跟著少子過日子,來年有了伢子,就好了……”

娟子還是哭,不說也不鬧,一天到晚淌眼抹淚。看得田鳳也擔起了心,問韓忠烈:“娟子不會鬧出個好歹來吧?”

韓忠烈上了氣:“一個小銀伢子哪有那麼多事噻?你有事沒事開導開導她。別人家的銀伢子我都作得了主,人家宋老板還高接遠送地謝著,反倒家裏人把我當著推火炕的人了?”

“你別瞎講噢?姆可是一聲沒吭。”田鳳輕聲說,“要我講噻,把娟子許給虼蚤,賢慧配少子,不也是兩頭好親事?……”

韓忠烈瞪了田鳳一眼。

“我這不是講著耍的噻,”田鳳忙說,“看你吃人的樣子。”

“你省點心好不好?”韓忠烈氣鼓鼓地說,“麼子不能耍噻?這時候耍!”

“韓忠記”龍王集鹽棚吵得不亦樂乎。十八名馱運工將一天前馱運的鹽怎麼馱走的還怎麼馱回來了,馱運工圍著“掌瓢子”謝老八團團轉:“謝師傅!‘韓忠記’出的是麼子鹽噻?比臭死蝦子還臭十分!到鹽市上根本就下不了筐,換鹽!快點換鹽!!”

謝老八硬著脖子、紫漲著臉:“扯毬蛋!‘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扔掉的豬卵子,野狗叼的嘴’,你們想換就換,這是你家的稻草鋪呢?哪個曉得你們把這些鹽麼子搞的噻?”

馱運工氣得抓拳擼袖子,“胎記臉”從噪雜中站了出來:“謝師傅,你要講理噻?我們又不是打零時的‘跑野騾子’,自從‘韓忠記’開爐那天起就馱你們家的鹽。鹽臭成這個樣子,我們會麼子搞的?就是掉到糞坑裏,也不會十八頭騾馬一齊掉進去噻?我們江漢平原上還沒有這麼大的糞坑吧!”

謝老八惡狠狠地盯住“胎記臉”,理大聲高的樣子:“你們是長著牛大個眼珠子看著的,鹽是一瓢一瓢舀進你們鹽筐的,當時你們麼子沒有聞到臭噻?拉出去轉回來說臭了,我沒有往上尿,也沒有往上屙,麼子臭了來找我噻?你們該找哪個找哪個去,快點走!別擋著我上水熬鹽,誤了工你們哪個負得起這個責?!”

“胎記臉”朝著其他亂噪噪的馱運工擺擺手,說:“謝師傅,在你這裏講不通,我們去找‘管事’;‘管事’那裏講不通,我們還會去找老板。我就不信,‘韓忠記’這麼個大記號,連個講理的地方都沒有。”

謝老八將銅瓢在鍋沿上扣得“當當”響:“你找玉皇老子,我還是那句話,鹽臭不管鹽棚的事,找去吧!”

“胎記臉”在掉轉騾馬時,金虼蚤騎著“鐵驢”趕到了。金虼蚤二話沒有說,抄手從一頭騾馬的鹽筐裏抓了一把鹽。鹽看上去白花花的,像“韓忠記”的鹽質,可還沒有放到鼻子邊,一股死老鼠在水裏泡嫩後被挑破的腥臭硬生生地頂進了鼻子、杵進了胃裏、夯進了腸肚,像龍卷風踏著腸胃翻轉著上升、上升,金虼蚤憋著肚皮、鼓著腮幫,“噢——噢——”金虼蚤沒有吐出來,他用自己的口味壓下了這股不同凡響的惡臭。金虼蚤扔炸彈似的撒手扔下了那把鹽,氣哼哼地說:“鹽是進口的東西,先麼子也不要講,把鹽換了,工人好去馱運,鹽棚也好熬鹽,生意不能停。馱運費麼子算,等把這些鹽麼子臭的搞清楚了,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