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3 / 3)

“這就對了,男人在外頭台子築得再大、再高,家裏不和、不順,遲早要塌掉。家是人的根!——外麵的,不過是你路上用的馬燈罷了,眼前看著亮,照不遠你的命程。”閔六爺說出了一生的感悟。

韓忠烈看著這個頭發已經全白的老人,心裏五味雜陳。他起身進到廚房親手給田鳳煎藥。因韓秉禮放假在家,韓忠烈將熬好的藥讓他送給田鳳。

田鳳見韓秉禮端進藥,慌忙起身接住:“麼子叫你端噻?燙了麼子搞噻?”

韓秉禮說:“姆,藥是我大給你煎的,叫我端給姆趁熱喝了。大講你喝下,病就好了。”

田鳳端著碗半天喝不進:“我伢子真是長大了,都能給姆端藥了。”說著話,淚珠子一顆又一顆地砸在藥湯裏。

當晚,韓忠烈又結結實實地回到了床上,田鳳裹著被子滾到裏邊,一會兒傳出“吭吭”地悶泣聲:“你還過來做麼子?你如今不是有地方吃有地方睡?”韓忠烈不答,隻是用力扯過被子,她跌在他的懷裏“嗯嗯啊啊”地哭出了聲。聲音好大好大,好像那聲音不是哭出來的,而是直接從腔子裏噴射出來的。他隻能緊緊摟著她,任她敞著心地哭,想起韓秉義出生前夫妻倆的好時光,韓忠烈也撐不住滴下淚來。可是,看著睡在搖籃裏的韓秉義那張憨乎乎的臉,韓忠烈知道,他和田鳳是回不去了,至少是在眼下。他決定聽六爺的勸,但是他的心——此刻還是無法接受田鳳,他隻是想硬硬地做好這個府上的主子。

韓忠烈清早做“功課”準時了,嗓子“噢”得打著旋,別人聽不出來,閔六爺和田鳳聽得出。

在洞商“季宴”上,韓忠烈多喝了幾杯話長了點兒,柴勝榮知道田鳳落了病,說何不去津池泡泡溫泉試試。前朝一個京城官員的外房得了月子病,在津池蓋了一幢樓,泡兩年泡好了,又生兩胎。韓忠烈又問了“永安堂”的宋白,女人的月子病,各有各方,反正溫泉對人隻好不壞。

話剛進耳,田鳳就不願意,嘴上說:“天南地北的藥都吃不好,還能讓溫泉洗得好?”心裏卻在想:才好幾天,又要把我娘兒倆支走了!哎,這又安得是麼子心噻?!

韓忠烈實心真意地開導田鳳:“聽話,你要先把身子養好噻!前些日子,我在大的房裏睡,也不是成心要冷落你,一則你病著;二則也是想不通,好好的咋就養了個瓜兒子,心裏別不過這股勁兒來……田兒,你放寬心養病,我倆的好日子還在後頭,你要豎起心思來,好好跟我過日子呢。過兩年,再生個和秉禮一樣聰明的好伢子。乖,去啊?房子我給你租好子,院子大大的,收拾得幹幹淨淨。房主姓丁,倆老人是個喜上人,客客氣氣的。乖,你去了快快給我把這病養好,不然日子久了我也受不了噻?”

人家講的句句是理,田鳳也不好拂他的意,隻得悶悶地說:“你是這個家的主,我聽著就是了。你想讓我們娘兒們離了你的眼,那麼明個就去吧!”

韓忠烈說:“人家為你好,倒為出不是來了?你要好好的,我會讓你去?”

田鳳歪歪眼,說不上話。

田尹氏聽了,倒一百二十個地讚成,她說:“溫泉治百病……要去得一大家噻!秉禮讀書帶不成,時不時還吊一下奶頭的秉義要帶吧?我肯定得去;我去了,娟子得跟著搭把手。田兒剛吃慣了常師傅的菜,最好要去。去了這麼多人,怎得還得有個來回跑跑傳個信、討個東西的吧,是老姚,還是老雷,秉禮他大,你定!這得搬個家啊?!”

“搬!”韓忠烈說:“麼子也沒有治病要緊,該去的人都去,該拿的家當都拿。”

走的這天,“西河古渡”給韓忠烈一家連人帶車加挑子擺了十二渡。

丁家院子沒有韓府門楣高,大小差不多,滿院子都是沒有摘的瓜果,特別是幾排小金瓜吊得紅通通的,跟辦喜事一樣。倆位老人熱乎乎地接住了田鳳一家。

韓秉禮新奇地這裏瞅瞅那裏看看,貼到田鳳跟前說:“姆,我也想住在這塊!”

田鳳撫著韓秉禮的頭:“伢子,姆要不是治病,一時一刻也不願意離開你。乖伢子,你還要念書噻。”

韓秉禮懂事地眨巴著大眼睛:“好的,姆!你安心養病,我會聽大的話的,我也會好生念書的。大講了,隔兩天就帶我來看你,還有家家婆、小姨和弟弟。”說得田鳳又汪了兩塘淚水。

上車返程時,田尹氏瞅準了個空,把韓忠烈拉到一邊說:“忠烈,這頭治病是這頭治病。不瞞你講,我問過仙姑了,田鳳攤了‘齷齪’,要修橋補路才能改著。”其實,韓忠烈早曉得田尹氏在討“筶”問“仙”,都是為田鳳好,他說不出話來,誰知道哪個葫蘆能做瓢?他考慮都沒有考慮,滿口答應下來,田尹氏感動得用帕子拭眼角。

廟是菩薩的,橋是洞商的。蒲陽生在江漢平原之上,湖泊銜連,溝汊縱橫,沒有橋就沒有路。洞商修橋補路,就跟在坊表街立牌坊一樣,打小姑媽韓翠妞牽著韓忠烈過橋都說這是哪個哪個修的。田鳳把身子泡進津池溫泉的時候,韓忠烈在通往蒲陽城東南西北的四個方向修了四座石拱橋,

彭天來得知韓忠烈一口氣修了四座橋,愣是打樁下石沒有放炮、通橋走人沒有點鞭,隻是靜悄悄地做著,與當初洞神廟開門大相徑庭。他伸手拂拂腦門子,叫過來彭友和:“韓忠烈也長不了你幾歲,可有大氣象苗頭啊!我這麼著急叫你回來,就是怕你在外頭待久了,倒把蒲陽給丟生了。你大哥做的是官事,‘彭天記’早晚是你的營生。這些年,到大地界兒,該學的學了、該見識的也見識了,如今回來了,就得學膏鹽的買賣!”彭友和應下了彭天來。

洞上、府裏都沒有什麼操心的,田鳳不在身邊,韓忠烈內心居然有了一絲寬慰……這麼多年來,他重新當上“單身”,少不得在陪伴閔六爺之餘,又往長江埠跑了幾趟。不過,跑是跑,韓秉禮放月假那兩天,一定帶著他上津池,平時得閑了也十天半月地去一趟。